极星湖心岛,水波不兴,灵气氤氲。欧阳煦身形一晃,便已出现在炼器堂外。
尚未踏入,便听得内里传来吴工那中气十足却带着几分急躁的嗓音:“不对不对!火候!关键是火候!洪全小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熔灵赋性’这一步,地火之力需如情人之手,既要炽热澎湃,又得细腻绵长!你这般蛮干,灵材里的那点灵性早被你吓跑啦!重来!”
欧阳煦嘴角微扬,缓步走入。只见偌大的炼器室内热浪滚滚,中央地火口喷吐着青白色的火焰。洪全满头大汗,正手忙脚乱地操控着地火,试图熔炼一块泛着青光的矿石,一旁还悬浮着几柄已成剑胚的半成品。吴工则背着手,在一旁吹胡子瞪眼,他那金丹中期的修为气息似乎比几年前更加凝练了些,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吴大师又在训徒了?”欧阳煦含笑开口。
吴工和洪全闻声转头,见到是欧阳煦,连忙行礼。
“宗主!”洪全恭敬道。
“宗主,您怎么来了?”吴工拍了拍身上的烟灰,脸上露出笑容,只是那笑容难掩倦色,“正盯着这小子炼几柄青锋剑,这小子,悟性是有的,就是这手上功夫还糙得很!”
欧阳煦目光扫过那几柄剑胚,微微点头:“胚子打得已颇具章法,洪全进步不小。”他话锋一转,看向吴工,“倒是吴大师你,我看你气息虽凝,眉间神光却似有滞涩,可是近来修炼遇到了难处?”
吴工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化作一声长叹,摆手道:“劳宗主挂心了。老毛病了,无妨。我这人天生就是打铁的命,经脉就跟那窄巷子似的,灵气运行不畅快。能靠着炼器磨砺神识,混到金丹中期,已是侥天之幸,不敢再奢望更多喽。”他语气豁达,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炼器师神识强大本是优势,但若肉身与灵气跟不上,强大的神识反而会成为负担,如同小马拉大车,日久天长,神魂与肉身皆会受损,进阶无望都是轻的,严重者甚至可能神识失控,反噬自身。
欧阳煦沉吟片刻,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凡事总有一线生机。吴大师随我去拜访一下陈老吧,他于丹道、医理见识广博,或能有不同的见解。”
吴工本欲推辞,但见欧阳煦神色认真,又想到那位新来的、深不可测的陈长老,心中也不由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便点头道:“也好,那就叨扰陈长老了。”
两人辞别洪全,化作遁光,瞬息间便回到湖心岛主殿区域。陈玄真并未在自己的客舍,而是在主殿旁一间僻静的偏殿内。
尚未进门,一股奇异浓郁的药香便已扑面而来,并非从丹炉中逸散,而是弥漫于整个偏殿的空气中,沁人心脾,闻之令人神魂一清。
欧阳煦示意吴工稍候,两人悄然步入偏殿。只见陈玄真并未使用丹炉,而是虚空盘坐,双目微阖。他身前,数十种提炼好的灵药精华如同拥有生命般悬浮舞动,闪烁着各色灵光。随着他十指如穿花蝴蝶般掐动丹诀,那些药液精粹如同受到无形力场的牵引,精准地相互融合、碰撞,发生着玄妙的变化。
虚空中,隐约可见淡金色的丹火跳跃,却并非灼烧,而是以一种温和而强大的力量孕化着中心的丹胚。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某种道的韵律。
吴工看得目瞪口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不用丹炉,仅凭自身修为与神识便能虚空炼丹!这对神识的掌控力、对药性的理解要求到了何等恐怖的地步?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丹胚逐渐凝实,化作一颗龙眼大小、圆润无瑕的丹药,表面一道清晰的云纹悄然浮现,异香扑鼻。
丹纹灵丹!
陈玄真缓缓收功,那颗灵丹轻飘飘落入他掌心早已备好的玉瓶之中。他这才睁开眼,看向欧阳煦二人,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宗主,吴道友,怠慢了,请进。”
欧阳煦拱手笑道:“陈老丹术通玄,今日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
吴工也连忙跟着行礼,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敬佩:“陈长老神乎其技,吴某佩服!”
陈玄真摆摆手,示意二人坐下:“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宗主和吴道友联袂而来,可是有事?”
欧阳煦便将吴工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陈玄真听完,神色略显凝重,对吴工道:“吴道友,可否让老夫探看一下脉象?”
吴工依言伸出手腕。陈玄真三指搭上其脉门,一股温和却极其精纯的元婴级神识细细探查起来。片刻后,他又让吴工放开神识防御,仔细观察其气色与眼神。
良久,陈玄真收回手,缓缓道:“吴道友的情况,确如宗主所言,是神识过于强大,而肉身经脉与灵力储备相对孱弱,不堪重负所致。此症犹如稚童舞巨锤,初时无碍,日久则必伤及自身。轻则神识增长停滞,修为永困当前境界;重则神识失控,冲击紫府,或灵力枯竭,反噬丹田,后果不堪设想。吴道友是否常感神思倦怠,眉心胀痛,每逢炼器耗神过度后,更是难以入定,甚至偶有灵力运转突然滞涩之感?”
吴工闻言,面色一肃,连连点头:“陈长老所言,分毫不差!正是如此!”他眼中终于燃起了真正的希望之火。
欧阳煦关切问道:“陈老,此症可有法解?”
陈玄真抚须沉吟道:“治本之策,需三管齐下。其一,滋补神魂,稳固根本,使强大神识不再成为无根之木,反噬其主;其二,强化体魄,修炼炼体功法,使肉身能逐渐承受并匹配神识之力;其三,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需设法扩宽、滋养经脉,提升灵气吸纳与运转的效率。待三者有成,神识强大非但不再是负担,反而会反哺肉身,滋养经脉。届时突破金丹后期,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更可添数百载寿元!”
吴工听得呼吸都急促起来,眼中希望之火越烧越旺,可增百载寿元!金丹后期!这是他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欧阳煦略一思索,毫不犹豫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古朴的玉简,递给吴工:“吴大师,这部《玄铁霸体诀》于打熬筋骨、淬炼体魄颇有独到之处,或可助你炼体。”
吴工接过玉简,神识略一扫过,脸上顿时露出狂喜之色:“好!好一部炼体法门!刚猛霸道,正合我用!有此功法,炼体一事,老夫有七成把握了!多谢宗主!”他激动得手都有些颤抖。
欧阳煦微微一笑,又取出一枚气息阴冷的黑色玉简:“此外,这部《阴煞炼体诀》虽出自魔道,剑走偏锋,其中一些引煞气淬体的法门却也别具一格。吴大师可拿去参考,取其精华,与《玄铁霸体诀》相互印证,或能创出更适合你自身的新法门。”
吴工接过黑色玉简,仔细参详片刻,眼中精光闪烁,抚掌叹道:“妙啊!以煞炼体,虽险峻,却效率极高!宗主放心,老夫定能去芜存菁,将两者结合!如此一来,炼体把握可达九成!”
解决了炼体之功,欧阳煦目光转向陈玄真:“陈老,滋补神魂、扩宽经脉,需何种丹药?”
陈玄真道:“若能有三百年份以上的‘九叶玄参’,以其为主药,辅以其他灵草,老夫可炼制‘九叶玄参丹’,此丹兼具滋养神魂与温和扩脉之效,最为对症。”
欧阳煦闻言,毫不犹豫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玉盒打开,里面正是那株得自灵墟遗迹、灵气盎然的九叶玄参:“此物可够?”
陈玄真和吴工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那玄参根须分明,八片叶子苍翠欲滴,蕴含的灵气精纯无比,有一片已给了郑小虎生吃。
陈玄真眼中闪过惊喜:“够!太够了!此参品质极佳,药力充沛,足以炼制八枚九叶玄参丹!”
欧阳煦将玉盒推过去:“那便有劳陈老了。”
陈玄真也不推辞,接过玉盒:“宗主稍候,此丹炼制不难。”说罢,他再次屏息凝神,虚空摄来几种辅助灵药,与那九叶玄参一同投入虚空丹火之中。
这一次欧阳煦和吴工得以近距离观看,只见陈玄真手法如行云流水,神识操控妙到毫巅,各种药性被他完美融合。不过一个时辰,丹火渐熄,八枚圆润晶莹、丹气缭绕的灵丹已然成型,每一枚上都带着一道清晰的丹纹,药香四溢,闻之令人神魂舒泰。
陈玄真将八枚丹药装入一个玉瓶,递给欧阳煦。
欧阳煦接过,直接倒出一枚,递给吴工:“吴大师,望你早日功成。”
吴工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那枚珍贵的丹药,感受着其中磅礴而温和的药力,眼眶竟有些湿润。他深吸一口气,将万千感激压下,只重重抱拳,声音铿锵:“宗主厚赐,吴工……必不负所望!”
欧阳煦点点头,又倒出三枚,递给陈玄真:“陈老炼丹辛苦,此丹于你恢复根基应也有些益处。”
陈玄真猛地一愣,看着递到面前的三枚灵丹,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他本以为立下二十年道誓,此后便是劳碌奔命之身,能得宗主信任已是难得,万万没想到欧阳煦竟会大方。他心中一时百感交集,那因漫长囚禁和背叛而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注入一股暖流。他深吸一口气,郑重接过丹药,沉声道:“宗主……老夫,愧领了!”这一刻,他才真正对这位年轻的宗主生出发自内心的认同与敬服。
收起丹药,陈玄真又道:“若能再辅以滋养神魂的‘养魂丹’或‘回魂丹’,双管齐下,吴道友进阶金丹后期之把握,当可增至九成!”
欧阳煦闻言,再次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玉盒,里面正是一根三阶阴魂草和两根三阶玄阴草:“陈老看这些可够?”
陈玄真看着那几株灵气盎然的阴属性灵草,不由失笑摇头,打趣道:“宗主,您这储物袋莫非是百宝囊不成?怎么什么都有?够!足够炼制数炉了!宗主放心,此事包在老夫身上。”
他半开玩笑地叹道:“若是再有几株四阶的滋补灵药,说不定连老夫这身旧伤顽疾,也能尽快恢复至巅峰了。”他此刻显露出的修为是元婴初期,显然距离全盛时期还差得远。
欧阳煦神色一动,看向陈玄真,认真问道:“陈老的根基,至今仍未补回?”
陈玄真苦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沧桑:“三十年囚禁,暗无天日,元婴本源受损,岂是那么容易弥补的?此地灵气虽比那牢狱强上百倍,但于元婴修士而言,仍是杯水车薪。若无大机缘,恐怕还需数十上百年水磨工夫,方能缓缓恢复旧观。”
欧阳煦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再次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贴满了封印符箓的寒玉宝盒。当盒盖掀开一丝缝隙的刹那,一股极其特殊的、蕴含着浓郁生死法则波动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让整个偏殿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却又奇异地引动人体内生机与之共鸣。
盒中,那株凄艳绝伦、红得灼目的彼岸花静静躺着。
陈玄真的目光瞬间凝固了!他脸上的轻松调侃之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他死死地盯着那株彼岸花,嘴唇微微翕动,声音干涩:“这……这是……彼岸花?!四阶顶级灵药!蕴含生死法则……此物……此物太过珍贵……”
欧阳煦将玉盒轻轻推到他面前,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陈老既入我极星宗,便是我欧阳煦自己人。对自己人,我从不吝啬。”
陈玄真身体猛地一震,抬头看向欧阳煦。只见对方面色平静,眼神清澈而坦诚,没有丝毫作伪之意。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胸腔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三十年囚禁,看尽世态炎凉,人心鬼蜮,他早已习惯了冷漠与戒备。然而此刻,面对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厚赠,他心中那层坚冰彻底融化。
他没有再说什么推辞的客套话,也没有激动地表忠心,只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极其郑重地接过那只沉甸甸的寒玉宝盒,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握住了一份足以托付性命的信任。
他看向欧阳煦,目光已然不同,声音低沉而有力:“宗主,漂亮话,老夫就不多说了。日后,您只管看老夫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