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驻地笼罩在压抑的沉默里。牺牲战友的遗体已妥善安葬,但那股混合着血腥与硝烟的沉重气息,却仿佛凝滞在空气中,久久不散。战士们默默地擦拭武器,整理装备,偶尔交换的眼神里,除了未散的悲痛,更多了几分被毒蛇盯上的警惕与愤怒。
王二娃一夜未眠。他反复推演着白天的战斗,高桥特遣队那诡异而精准的战术,像一道道冰冷的刻痕,划在他的脑海里。对方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杀伤那么简单。那种被窥破、被算计的感觉,让他如芒在背。
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驻地的寂静。支队派来的通讯兵几乎是滚鞍下马,脸色煞白,冲到王二娃面前,声音带着哭腔:“王连长!不好了!出大事了!”
王二娃心头猛地一沉,一种比面对弩箭时更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怎么回事?慢慢说!”
“是……是后勤处和支队直属队的驻地!昨天后半夜,遭到小股敌人渗透袭击!”通讯兵喘着粗气,语无伦次,“他们……他们没攻击人员,专门对着军马和驮马下手!好多马……好多马都被毒死了!”
“什么?!”刚刚闻讯赶来的铁蛋闻言,眼睛瞬间瞪圆,一把抓住通讯兵的胳膊,“你说清楚!马怎么了?!”
“被……被投毒了!一种发作很快的剧毒!后勤处和直属队超过六成的军马和驮畜都……都完了!”通讯兵的声音带着绝望,“铁蛋指导员,你们连之前借调去协助转运物资的那几匹最好的骡马,也……也没救过来……”
“噗——”铁蛋闻言,脸色瞬间由红转白,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在地!那几匹骡马是他一手喂养、训练出来的,是特务连机动和运输的重要依靠,更是有着极深的感情。
“老铁!”王二娃一把扶住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军马!驮畜!
他瞬间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高桥特遣队之前所有的行动——老鸹岭的窥视,运输路线的伏击,崖壁的冷箭——全都是烟雾!都是佯攻!他们真正的目标,根本就不是王二娃本人,也不是那批药品物资,而是根据地赖以机动的生命线——军马和驮畜!
袭击特务连,是为了吸引根据地的注意力,将精锐力量牵制在一点。同时,他们派出另外的小队,利用特务连被拖住、各部队注意力被吸引的机会,精准渗透,执行了这次阴狠无比的“釜底抽薪”之计!
没有足够的骡马,根据地的部队调动、物资转运、伤员后送能力将大打折扣,几乎陷入半瘫痪状态!尤其是在即将到来的冬季,这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好毒辣的算计!好一个高桥!
王二娃扶着几乎晕厥的铁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胸腔里充斥的,是前所未有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戏耍的屈辱。
他以为自己是在和对方进行高手间的猎杀对决,却没想到,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对方棋盘上,一枚被利用来吸引火力的棋子!对方真正的杀招,早已落在了他视线之外的地方!
“命令部队,紧急集合!”王二娃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眼神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
部队迅速集结完毕,战士们看着吐血后被搀扶下去的铁蛋,又看着王二娃那副如同冰封火山般的神情,都知道出了天大的事情。
王二娃没有废话,直接将后勤驻地被袭、军马被大规模毒杀的消息通报全军。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在队伍中引爆了巨大的震惊和愤怒。
“狗日的小鬼子!太阴毒了!”
“这是要断我们的根啊!”
王二娃抬起手,压下激愤的声浪,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年轻面孔,一字一句地说道:“同志们,我们都上当了!高桥特遣队,他们像毒蛇一样,咬中了我们最要害的地方!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困死我们,打垮我们!”
他猛地提高音量,声震山谷:“他们错了!马没了,我们还有两条腿!物资运不了,我们用人背肩扛!根据地是我们用血打出来的,绝不是几匹牲口就能困死的!”
“从现在起,特务连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取消一切休整!我们要用鬼子的血,来祭奠牺牲的战友,来偿还这笔血债!高桥不是喜欢藏在暗处吗?好!我们就把他揪出来!把他那狗屁特遣队,连根拔起!”
“血债血偿!”
“揪出高桥!灭了特遣队!”
怒吼声在山谷中回荡,悲愤化作了滔天的战意。
王二娃转过身,对刚刚缓过一口气、脸色蜡白的铁蛋沉声道:“老铁,驻地和你,就交给你了。我带人出去。”
铁蛋挣扎着抓住他的胳膊,嘴唇颤抖:“二娃……小心!那帮狗日的……诡计多端!”
王二娃重重握了握他的手,点了点头。他点起狗子的侦察排和战斗力最强的两个排,携带最低限度的补给,如同离弦之箭,再次射入了茫茫山林。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守株待兔的猎人,而是主动出击的复仇之刃。目标直指一切线索可能指向的——高桥特遣队的巢穴!
然而,站在山梁上,回望了一眼笼罩在悲愤与忙碌中的根据地,王二娃的心却沉甸甸的。高桥用一场精彩的战术欺骗,给他和整个根据地上了一课。损失已经造成,机动能力被严重削弱已成定局。他现在带人出击,是为了挽回士气,也是为了寻找战机。但他心中清楚,找到并消灭高桥绝非易事。
山林寂静,敌人如同鬼魅般消失无踪。王二娃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眼神锐利如刀。高桥,你赢了第一局。但你暴露了你的风格,你的目标,和你那不惜代价的狠辣。下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轻易得手了。只是,在这重重迷雾之中,我该如何找到你那致命的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