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书房内，气氛压抑。
孙坚解下残破的甲胄，任由医官重新处理臂上伤口。
药粉触及翻卷皮肉的刺痛让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悬挂于墙面的长沙郡粗略地图上，特别是标注着“落鹰涧”以及周边几个豪强坞堡的位置。
程普、黄盖、韩当、祖茂四将肃立一旁，甲胄未解，身上同样带着血污与征尘，脸色铁青。
此番遇伏，损兵折将，粮草尽失，实乃奇耻大辱，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刚刚试图树立权威的新太守脸上。
“阵亡将士，三百一十七人，伤者逾百。粮秣军械，损失殆尽。”程普汇报着初步清点的结果，每一个数字都像锤子砸在众人心头，“殉难的百夫长陈武……家中尚有老母幼子。”
孙坚放在膝上的手猛然攥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陈武推开他，以身体硬生生挡住黄忠那必杀一箭的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不是战场上的明刀明枪，而是阴谋与仇恨交织的毒牙！
“伏击者，虽衣着杂乱，但进退间颇有章法，绝非寻常盗匪。”黄盖补充道，语气凝重，“所用弓弩、刀剑，亦非民间俗物。其中多有悍勇亡命之徒，战力不俗。”
“是苏代那条老狗的人！”祖茂性情最烈，忍不住低吼出来，拳头砸在身旁案几上，震得笔砚跳动，“还有零陵曹氏、桂阳刘氏那几个豪族的标记！我亲眼所见！他们这是勾结在一起，想要我们的命！”
韩当相对沉稳，但眼中也燃烧着怒火：“主公，落鹰涧地形险要，我军行动路线、时间皆属机密。伏击却能准备得如此充分，滚木礌石、弓弩手、突击队层层布置……军中或府内，必有内鬼接应。”
所有线索，都清晰地指向了以苏代为代表的本地豪强势力。
他们不再满足于阳奉阴违和暗中掣肘，而是彻底撕破脸皮，动用私兵，与孙坚展开了赤裸裸的军事对抗。
而黄忠……黄汉升，那石破天惊的一箭，宣告了他已与这些豪强达成了某种危险的同盟。
私怨，已彻底汇入公仇的洪流，再难分割。
孙坚缓缓抬起头，目光从地图上移开，逐一扫过四位忠心耿耿的部将。
他们眼中有着与他同样的愤怒与杀意，但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长沙初定，根基未稳，若此时与盘根错节的豪强势力全面开战，势必引发郡内大规模动荡，后果难料。
“内鬼，要查。清肃内部，刻不容缓。”孙坚的声音异常平静，“此事，德谋（程普）交由你暗中进行，无论涉及何人，一经查实，立斩不赦。”
“诺！”程普抱拳，眼中厉色一闪。
“至于苏代、曹氏、刘氏……”孙坚顿了顿，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那几个坞堡密集的区域，“他们以为，凭借高墙深壑，蓄养些私兵门客，便能与我孙文台抗衡？便能在这乱世之中继续做他们的土皇帝？”
他猛地站起身，受伤的手臂似乎丝毫未影响其动作的迅猛。
医官连忙退开。
“乱世须用重典！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孙坚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书房梁柱仿佛都在嗡鸣，“彼等既敢举兵袭杀朝廷命官，毁坏军资，便是形同造反！与之还有何‘抚’可言？唯有‘剿’！彻底地剿灭！”
“主公明断！”祖茂第一个响应，满脸兴奋，“末将请为先锋，必踏平那些坞堡，将苏代老贼的头颅献于帐下！”
黄盖与韩当也齐齐抱拳：“愿听主公号令！”
孙坚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吹散了些许屋内的血腥味和压抑。
他望着窗外临湘城稀疏的灯火，以及更远处漆黑一片，仿佛隐藏着无数魑魅魍魉的荒野。
“剿，自然要剿。而且要快，要狠，要打出雷霆之势，震慑所有心怀叵测之人！”他沉声道，“但，并非一味强攻。”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深邃，那是统帅的智慧在闪烁：“苏代等人，势力交错，坞堡坚固，若逼得太紧，使其彻底抱团死守，或煽动更多豪强乃至愚昧百姓对抗，即便能胜，我军亦将损失惨重，长沙郡亦会元气大伤，非我所愿。”
“主公之意是……”程普若有所悟。
“先剪其羽翼，破其联盟，孤其核心！”孙坚的手指再次点向地图，“苏代势力最强，是为核心。曹氏、刘氏等次之，是为羽翼。亦有如潘阳周氏等数家，虽亦为豪强，但此前观望，或与苏代并非铁板一块。”
“我军新遭挫折，彼等气焰正盛。可先撇开苏代本部不理，以雷霆万钧之势，择其羽翼中最弱、或与苏代嫌隙最深者，比如桂阳刘氏的几处偏远田庄、矿寨下手！”孙坚的战术思路清晰起来，“以剿匪之名，大军压境，速战速决，尽焚其积聚，散其徒附，擒杀其头目！但对其宗族主堡，暂围而不攻。”
“这样一来，可练兵复仇，提振我军士气；二来，斩断苏代臂助，削弱其联盟；三来，杀鸡儆猴，让那些观望的豪强看清与我作对的下场！更要让苏代眼睁睁看着其党羽被逐一铲除，惶惶不可终日！”
“妙啊！”韩当赞道，“待其羽翼剪除，内部生疑，人心惶惶之时，再集中全力，直捣苏代老巢！事半功倍！”
“正是此理。”孙坚点头，“同时，放出风声。此番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凡愿归顺朝廷，安守本分之豪强大户，既往不咎，仍可保其家业。但若执迷不悟，与苏代同流合污者……便如这桂阳刘氏之矿寨，鸡犬不留！”
剿抚并用，分化瓦解，重点打击。
这是孙坚在冷静之后，做出的战略抉择。
他不仅要报复，更要有效地征服，要在血与火之后，真正掌控这片土地。
“末将等明白！”四将齐声应道，精神为之大振。
主公并非一味莽撞，更有韬略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