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坚那道“格杀勿论”的将令迅速由快马信使送往黄盖、韩当军中,也通过无形的渠道,在临湘城紧张的氛围里弥漫开来,最终,化作更深的决绝,反馈到了那片正被战火蹂躏的山川之间。
黄盖军的遭遇已然证明,黄忠的存在,已不再是单纯的个人复仇,他成了一柄游弋在战场边缘、随时可能给予致命一击的幽灵之刃,严重干扰着孙坚的剿抚大计。
孙坚的耐心和那丝不合时宜的愧疚,终于在部下的鲜血和不断受挫的军事行动面前,被强行碾碎。
乱世枭雄的冷酷一面,彻底压倒了内心的波澜。
然而,这道命令似乎并未能立刻锁住那支来自幽冥的箭矢。
韩当接到命令时,刚率军攻破零陵曹氏一处依山傍水易守难攻的大型坞壁。
战斗异常激烈,曹氏私兵凭借地利拼死抵抗,官军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攻破大门。
此刻,坞壁内烟火未熄,尸横遍地,士兵们正在清理战场,收缴物资,押解俘虏。
韩当站在坞壁中央的广场上,看着眼前这片狼藉,脸上并无太多喜色。
虽然胜了,但士卒疲敝,伤亡数字让他心头沉重。
他展开孙坚传来的令箭,看着那四个冰冷的字——“格杀勿论”,眉头紧紧锁起。
他与黄忠并无私怨,甚至对那位悲情老将的武艺和遭遇,私下里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同情。
但军令如山,更何况黄忠如今已站在了整个团体的对立面,成了必须清除的威胁。
“传令下去,”韩当的声音因连日的厮杀而有些沙哑,“全军加强戒备,多派双倍斥候,巡视周边山林,特别是制高点!发现任何可疑踪迹,立刻示警!若遇黄忠……”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不必请示,全力狙杀!”
“诺!”身旁副将凛然应命,迅速安排下去。
命令被严格执行。
官军的巡逻队变得更多,更警惕,弓箭手时刻紧绷着弦,目光不断扫视着周围每一片可能藏匿危险的树林、岩石。
整个军营笼罩在一片肃杀和紧张之中。
但这种被动的防御,在面对一个技艺已臻化境、并且复仇信念高于一切的神射手时,显得如此笨拙和无力。
黄忠仿佛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杀意。
孙坚的格杀令,非但未能让他退缩,反而让他本就冰冷的杀心,变得更加凝固,更加专注。
他知道,自己与孙坚集团之间,已再无任何转圜余地,唯有以血洗血,至死方休。
他的报复,也随之升级。
他不再满足于射杀落单的斥候。
他的目标,开始指向更具价值的人物。
一次小规模的追击战中,一名冲在最前方的官军军侯,被一支从四百步外密林中射出的箭矢精准地贯穿了咽喉,当场毙命。
箭矢来势之猛,甚至带得他的尸体向后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引起追击队伍一阵大乱。
又一次,官军一支押送俘虏和战利品的队伍在山谷中行进,一支响箭尖啸着越过众人头顶,射断了牵引囚车的绳索。
受惊的俘虏四散奔逃,押送队伍顿时陷入混乱。
而等他们重新控制住局面,惊魂未定地寻找箭矢来源时,山林寂寂,唯有风声。
黄忠就像一头经验老到的孤狼,耐心地徘徊在狼群之外,敏锐地寻找着每一个可以下口的机会。
他不求一次咬死头狼,而是要不断地撕咬、放血,让整个狼群始终处于恐惧、疲惫和愤怒之中。
他的箭,成了笼罩在韩当军头顶的死亡阴云,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军心士气,迅速滑落。
士兵们私下里开始称呼黄忠为“山鬼”、“索命箭”,谈之色变。
甚至出现了夜间营啸,有士兵因过度紧张而将同伴误认为敌袭,引发混乱。
韩当焦头烂额。
他空有军马,却对一个神出鬼没的独行箭手无可奈何。
这种非对称的袭扰,比正面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人心力交瘁。
消息不断传回临湘太守府。
孙坚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
书房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要凝结起来。
他原本希望通过剿灭豪强羽翼来立威破局,却没想到被黄忠一人硬生生拖入了泥潭。
军事上的胜利,被不断攀升的伤亡数字和日益低迷的士气所抵消。
“主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祖茂忍不住再次进言,他性情如火,最受不了这种憋屈,“那黄忠仗着箭术欺人太甚!末将愿领一队精兵,不干别的,就专门入山搜剿他!就算把那些山头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揪出来!”
程普相对冷静,摇头道:“谈何容易。山林茂密,地形复杂,黄忠又极善隐匿。大军进剿,耗费时日,徒耗粮草,且极易中其埋伏。小股精锐搜索,无异于送羊入虎口。”他看了一眼孙坚,“如今之计,或许……或许当暂缓对豪强的清剿,先收缩兵力,稳固防区,再图良策。”
“收缩?”孙坚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嘶哑,“此时收缩,苏代那些老贼岂不笑掉大牙?之前种种努力,岂不前功尽弃?那些观望的豪强,会立刻倒向苏代!长沙局势将彻底崩坏!”
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江东猛虎的尊严,不容挑衅;既定的战略,更不能因一人而轻易改变。
“可是主公……”黄盖也面露忧色,“军心浮动,将士们已是疲于应付……”
“那就让他们提起精神!”孙坚打断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笔墨跳起,“传令韩当,伤亡抚恤加倍!斩获赏赐加倍!再有畏敌不前者,惑乱军心者,斩立决!我孙文台的兵,没有孬种!祖茂,你率军去接应韩当!”
“诺!”祖茂接令大步而去。
孙坚要用更严酷的军法和更丰厚的奖赏,强行将士气维系住,甚至激发更凶悍的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