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南京城温柔而又无情地包裹。白日里的市井喧嚣、秦淮河上的笙歌曼舞,此刻都已沉寂下来,只余下更夫悠长而略显寂寥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巷间回荡。万家灯火渐次熄灭,整座城市仿佛陷入了沉睡。
然而,对于朱高燨而言,黑夜才是最好的帷幕。他栖身的那座废弃钟楼,位于城南一片相对僻静的区域,飞檐斗拱早已残破,蛛网密布,唯有栖息的夜枭偶尔发出几声啼鸣,更添几分荒凉。立于残破的窗棂后,他的目光穿透夜幕,精准地落向那个在神识感知中气息异常的所在——位于秦淮河畔僻静处的一座园林宅邸。
白日里,他已远远观察过那处宅院。从外表看,那是一座有些年头的园子,粉墙黛瓦,门庭略显冷清,门楣上悬挂的匾额字迹斑驳,依稀可辨“归朴园”三字,倒有几分隐逸出世的味道,与左近的繁华格格不入。园墙高耸,藤蔓缠绕,紧闭的朱漆大门铜环锈蚀,似已久未开启。若非神识感应到其内隐晦的波动,任谁都会以为这只是一座被主人遗弃或因家道中落而荒废的旧园。
但朱高燨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暗藏玄机。那若有若无的“暗香”痕迹,以及几股刻意压抑却难掩精悍的气息,都指向这里绝非寻常废弃之地。
子时刚过,月隐星稀,正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刻。朱高燨身形微动,便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自钟楼飘然而下,落地无声。他并未施展惊世骇俗的遁术,只是凭借对肉身力量的精妙控制,步履轻盈,踏地无痕,沿着墙根的阴影,向着“归朴园”的方向悄然而去。
越靠近那园子,周遭环境愈发寂静,连虫鸣声都稀疏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压抑感。高墙内,树木枝桠虬结,在夜色中张牙舞爪,投下幢幢黑影。
朱高燨并未选择从正门或显眼处潜入,而是绕至园子侧面一处墙根下。这里墙皮剥落更为严重,一株老槐树的枝干恰好伸过墙头。他身形一晃,便已如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沿树干滑入墙内,落入园中。
园内景象,比之外观更为破败。假山倾颓,池水干涸发臭,残荷败叶堆积,亭台楼阁大多漆色剥落,窗棂破损,在惨淡的月光下,宛如鬼宅。然而,朱高燨的神识却敏锐地察觉到,在这片荒芜的景象之下,有着极其细微的、人为活动的痕迹——几条小径上的杂草有被定期清理的迹象,某些角落的灰尘分布异常,甚至在一处看似完全废弃的假山石洞入口,他感知到了极其微弱的、类似机关枢纽运转过的能量残留。
他的脚步在荒草与碎石间移动,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神识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园内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栋建筑。
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园子最深处,一座倚着一段尚算完整的廊庑而建的二层小楼。这小楼同样看似破败,窗纸破烂,但朱高燨却感知到,楼内并非空无一物。地底之下,似乎另有乾坤!一股比地表浓郁数倍、且被某种力量巧妙遮掩的“暗香”气息,以及几道更为清晰的生命波动,正从地下隐隐传来。而且,楼体本身,也布置着几个极其隐蔽、蕴含着微弱灵力波动的警戒禁制,若非他神识超凡,几乎难以察觉。
“果然,藏得够深。”朱高燨心中冷笑。这“归朴园”分明就是一个极其高明的伪装,真正的核心,隐藏在这座看似废弃的小楼之下。这里,即便不是“听雨楼”本身,也必然是建文余孽在南京的一个重要据点,甚至可能是“先生”的一处巢穴。
他没有贸然触动那些禁制,也没有立刻深入地下探查。打草惊蛇为下策,尤其是在对方老巢,情况未明之时。他需要更确切的信息,比如,怜雪是否被关押在此?那位“先生”是否会在此出现?
他在小楼附近一处残破的太湖石后隐匿身形,气息与周围环境彻底融为一体,即便有人从他身旁走过,也难以察觉分毫。他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收敛了所有锋芒,只留下一缕极其细微的神识丝线,如同蜘蛛网般,悄然附着在小楼入口和那几个隐蔽的禁制之上。任何进出此地,或触动禁制的人,都将在第一时间被他感知。
夜色愈发深沉,荒园中唯有风声穿过破败窗棂的呜咽。时间一点点流逝,朱高燨如同石雕般静立不动,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静静地等待着猎物上钩,或者,等待着揭开谜底的时机。
这南京城的第一夜,便在无声的对峙与潜伏中,悄然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