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风平浪静,谢清予紧绷的心弦稍松,只当皇帝终究顾念父女之情,歇了那心思。
谁知万寿节前日,一道传召还是落到了公主府。
凤仪宫内,熏香馥郁。
皇后端坐上首,依旧是一副雍容温婉的模样,含笑受了谢清予的礼,侧首对身旁面色沉静的皇帝柔声道:“安平近日愈发沉稳了,瞧着便叫人欢喜。”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谢清予身上,语带关切:“只是,本宫听说前几日,你同武安侯府的朗二公子之间,似乎发生了些误会?”
谢清予抬眸,清凌凌的目光直视皇后:“皇后娘娘明鉴,并非误会。朗卓蓄意冲撞公主府车驾,致使车马受惊,险些酿成惨祸,殃及无辜百姓,我也因此受了断骨之伤。”
她微微抬起裹着细布的右手,语气转凉:“我虽将其扭送京兆府,想来因其身份贵重,早已安然无恙了吧。”
皇后唇角温婉的笑意凝滞一瞬,随即恢复如常,语气愈发温和:“本宫已着人细细问过,那日惊马实属意外。至于朗二公子……他当时飞身护你,许多人都看在眼里。”
谢清予不再与她多言,转而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帝,径直问道:“父皇今日召见安平,莫非只为过问此等微末小事?”
皇帝自然听出她话中的抵触,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缓声道:“武安侯前日觐见,为其次子求娶于你,你若是有意,也算是两全其美。”
“何来两全?”谢清予委屈地直视皇帝,眸光清澈见底:“父皇昔日曾许诺,许女儿婚嫁自由,如今……是要食言了吗?”
尽管早已知晓,可见皇帝竟当真有心赐婚,她的心还是猛地一缩,涩然苦笑:“父皇,您太高看我了,区区一个公主,如何填得满朗家的狼子野心?”
见她竟直接将这层遮羞布扯破,皇帝脸色微沉:“安平,你这是在忤逆朕?”
皇后见状,连忙起身,柔声宽慰皇帝:“陛下息怒,安平年纪小,一时想不通也是有的。”
她又看向谢清予,语气带着几分劝诫,眼底却隐有警告:“安平,你此前那些……率性之举,引出多少话柄,陛下怜你自幼不易,每每纵你容你,从未深究。如今国事当前,正需你为君父分忧之时,岂可一味顾及私心?”
谢清予长睫轻颤,一滴泪珠无声滑落,眼眶微红道:“女儿昔日心仪世子,您以藩王势大为由不允。如今换成手握重兵、桀骜不驯的朗家,您当日的顾忌便都没有了吗?”
“放肆!”皇帝胸中怒气翻腾,可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脸色终究缓和了下来:“罢了,陪朕去御花园走走。”
谢清予默默擦去眼泪,依礼向皇后告退,垂眸跟在皇帝身后步出凤仪宫。
萧瑟秋风拂过宫道两旁盛放的秋菊,卷起一阵冷香。
父女二人一前一后,默然行走于蜿蜒石径。
皇帝忽然驻足,望着远处朱红宫墙,叹息一声:“安平,今时不同往日,你需得体谅朕的苦心……唯有你,朕才能真正安心。”
谢清予心头骤紧,脑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未等她揣摩透这话中深意,皇帝已转过身,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这世上,唯有你,绝不会背叛老九。”
袖中的指甲倏然掐入掌心,谢清予一时心如擂鼓。
皇帝属意的继承人……本就是谢谡?
所以,这究竟是命定的轨迹,还是现实的推动?
寂寂秋风中,她缓缓抬眸,声音干涩:“小鱼乃我至亲,我自当竭尽全力护他周全。可是……父皇以为,凭借一个女子,便能遏制朗家的不轨之心?一个无足轻重的次子,随时可弃,不是吗?”
听得她这般充满怨念的话,皇帝并未动怒,反而向前一步,沉下声来:“所以,朕会给你权势。朕允你扩充府兵,蓄养私甲。你只需趁着朗敖留京之际,将整个武安侯府掌控在手中!”
他日,即便武安侯回了陇西,投鼠忌器,总有顾忌。
谢清予抿了抿唇,心底挣扎翻涌。
她若顺势应下来,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扩充自己的私兵,将权势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区区一桩婚事而已,这笔买卖很划算!
可她望着眼前神色平静无波的帝王,一股滞涩的不甘蓦然涌上心头:“父皇……您难道就不担心,来日我若有了自己的孩子,亦会……亦会生出不该有的妄念吗?”
皇帝闻言,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目光深不见底。
谢清予瞬间明了——若她真与朗卓成婚,无论她想与不想……此生都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父皇如此深谋远虑,算尽人心,可曾算过,若女儿不愿做这棋子,转而与朗家联手,又当如何?”她指节攥得发白,惨然质问。
“安平,你放肆!”皇帝勃然变色,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这大逆不道之言激得震怒。
良久,他才勉强压下怒气:“你若真有这等心思,便不会这般忤逆朕……看来是朕往日太过纵容你了。”
他拂袖转身,厉声吩咐身旁的李德:“传朕旨意,赐两名教养嬷嬷至安平公主府,好生教导公主何为君臣之本,尊卑之序!”
谢清予僵硬地站在原地,望着皇帝决然的背影,缓缓勾起唇角。
很好,这便是天家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