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北风刮得窗户纸呼呼作响。屋里,炉火烧得旺,暖和如春。
王莲钻在小刀被窝里,在怀里,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趴着,泪珠子,无声地浸湿了小刀胸。
小刀感觉到胸口的湿意,粗糙的手掌一下下抚着王莲瘦削的脊背抚摸着,安慰。
他刻意放柔了:“怎么又哭了?不是刚才做了吗?不不哭了。”
王莲没动,脸埋得更深了些,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人家是幸福的!队里又催了,大冬天也不让人消停。让娃们去上工,挖土窑,挖防空洞……说是为了家里粮食不够吃的家庭分粮食,是国家给下来的,队里的早就分完了。”
她吸了吸鼻子,语气里是全是爱意,“你要不回来,我都想带着二乔去上工了,好歹挣口吃的……谁知你弄回来这么多吃的。你看现在三丫头,个子蹿得快,虽说才十四,可看着比同龄人壮实多了……”
她顿了顿,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小刀:“等……等把四个丫头都伺候得……都生了你的娃,我这辈子,也算对得起大魁了。我虽然没给他留下个儿子,可我……我给他留下了孙子,留了根儿……”
王莲这话她说得艰难,每个字都透着一股子认命般的坚定。
在她,在王家这一家子女人的意识里,守住王家的血脉,是天大的事,比脸面,比命都重要。
连最小的四丫头都懵懵懂懂地知道,她是姐夫小刀的女人,长大了,就得给家里生男孩,这是她这辈子顶顶要紧的任务,没得选。
小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慌。他没法儿说别的,只能更紧地搂了搂王莲。
炕的那头,二丫早已在属于自己的那个被窝里睡沉了,呼吸均匀,甚至带着点轻微的鼾声。
她累极了!
在她妈王莲的监督下,她和姐夫小刀“加班”的任务必须完成,怀上孕是头等大事。二丫听话,也实诚,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直到身上那点任务完成了,才筋疲力尽地睡去,睡得跟个小死猪一样。
小刀自己也困得眼皮打架,这白天黑夜的连轴转。可这日子,不就是这么熬过来的么?为了口吃的,为了活下去,人都得快变成牲口了。
翌日,日头都晒到窗户纸正中,明晃晃一片,小刀才挣扎着醒来。
原因是早晨天刚蒙蒙亮,二丫又被她妈悄无声息地推了进来,钻进了他还带着体温的被窝。王莲在外间压低嗓子叮嘱:“再……再加把劲儿,早晨这会儿最容易怀上……”二丫听话地贴上来,小刀闭着眼又是一番折腾。这会儿才醒来。
中午的太阳难得的好,透过糊得严实的窗户纸,也能感觉到几分暖意。
二乔已经去了京茹那边帮忙。她脑子里全是姐夫小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一会儿是妈念叨的“生男孩”。
她喜欢小刀,从心底里觉得小刀是她男人,虽然这关系说起来臊得慌,可在这年月,能靠着个有本事的男人活下去,有口饱饭吃,就是天大的福气。
她心里一遍遍念叨:得怀一个,得怀个男孩,像大姐大乔那样,给家里立一功。妈说了,第二个男孩,要是她生的,就能跟着她家姓王,这是她们王家守住血脉的关键,可不能断了根。
王莲早就起来了,轻手轻脚地调好了炉火,勾兑好了温热的水,给小刀仔细地擦洗了身子,换上干净舒坦的里衣外套,又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地给他修剪了一下过长的头发。
饭桌子上摆开了:三个肉菜,一盘金黄的炒鸡蛋;稠糊糊的米粥;还有几个白面馒头。
这顿饭是三乔和小乔捣鼓出来的,门窗关得死死的,生怕有一丝香味飘出去,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年月,谁家要是敢天天这么吃肉,还不去上工,那就是活靶子,用不了一天,民兵队就得找上门来盘问,那麻烦可就大了。
小刀默默地吃着饭,但他心里揣着事,吃得并不踏实。
吃完饭,他抹抹嘴,对王莲说:“我去京茹那边,眼瞅着要生了,得商量商量送医院的事。”
王莲点点头,没多说啥,只是叮嘱:“小心点儿,别让人瞅见拿太多东西。”
小刀应了一声,裹紧棉袄出了门。
家里,秦京茹,气氛同样压抑中带着一丝焦灼的期盼。
秦母和秦父昨晚就摸黑过来了,从京茹这里背走了两袋白米,提走了一小篮子猪肉和两只白条鸡。
秦母当时就掉了眼泪,抓着京茹的手说:“闺女啊,这可救了大急了!家里眼看就要揭不开锅了……”
京茹心里也酸,但她有分寸,救济娘家不能太过,饿不死就行,要是让娘家人知道小刀弄回来多少家底,那保不齐就会出啥幺蛾子。
这年头,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何况是嫁出去的女儿的娘家?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
小刀进来的时候,秦母正在灶间忙活,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昨晚煮肉后留下的肉汤。
那汤冷却凝固后,会像果冻一样,是顶好的东西,以后炒菜时挖一小勺,满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