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说好的动物园，一天都不能少。
第二天，王建国兑现了他的承诺。
他特意给姜绵绵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蓝色运动服，脚上是白色的回力球鞋，看起来就像个准备去春游的小豆包。
京城动物园里，人山人海。
姜绵绵的小手紧紧攥着王建国的大手，兴奋地像只刚出笼的小麻雀，指着猴山上的红屁股猴子，笑得前仰后合。
王建国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揣着那份滚烫的“排班表”，那张纸像一道催命符，让他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他那双在戈壁滩上磨砺出的鹰隼般的眼睛，根本没在看什么珍禽异兽，而是在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人群。
从进门那一刻起，他就感觉到了。
有几道视线，像苍蝇一样黏在他们身上。
其中几道，是藏不住的、带着“求投喂”渴望的灼热，他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哪些老家伙。
但还有一道……
冰冷，克制，像手术刀一样，不带任何感情地剖析着他们。
王建国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迅速锁定了几个目标。
熊猫馆的竹林旁，一个戴老花镜的老头正假装看报，可那份《光明日报》，他拿倒了。李振邦这老狐狸，伪装技术还是这么烂。
长颈鹿围栏边，一个戴着蛤蟆镜和渔夫帽的男人，混在小学生里，试图用一根棒棒糖伪装成家长。孙立伟，他那身板，说是来炸碉堡的都有人信。
王建国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帮老家伙，贼心不死！
然而，真正让他后背发凉的，是另一处。
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一个穿着灰色夹克、长相普通到扔进人堆就找不到的男人，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地图，仿佛只是个迷路的游客。
可王建国在那人抬眼的瞬间，捕捉到了他的眼神。
那目光里，没有科学家们的狂热，没有游客的好奇，只有冰冷的评估与记录。
像在估算一件货物的价值。
王建国的心猛地一沉。
昨天勤务兵那句“有眼睛”，在他脑子里轰然炸响。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攥紧了绵绵的手。
不行，必须把这潭水搅浑，看看谁是鱼，谁是藏在水底的鳄鱼。
他拉着姜绵绵，径直朝着熊猫馆走了过去。
“李院士，”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振邦身后，声音压得极低，“报纸拿倒了，不影响您学习最新的量子力学理论吗？”
李振邦身体一僵，却连头都没回，面不改色地将报纸翻过来。
“我在研究引力对油墨附着力的逆向影响。这对我构思宇宙弦理论，有启发。”
王建国：“……”
他拉着绵绵，又大步流星地走到长颈鹿围栏边，一把摘掉了孙立伟的蛤蟆镜。
“孙院士，好雅兴啊。研究长颈鹿的颈椎结构，为咱们的新型发动机寻找仿生学灵感？”
孙立伟老脸一红，指着旁边小卖部的棚子，义正言辞。
“胡说！我是在考察这个棚子的空气动力学设计！万一被风掀了，砸到小朋友怎么办？我们要有社会责任感！”
王建国感觉自己的拳头硬了。
就在这时，这群为老不尊的“跟踪狂”竟然主动围了上来。
“老王，别激动，我们就是路过。”
“是啊是啊，就是想……想沾沾喜气。”
一群国宝级大佬，此刻像做错事的孩子，搓着手，陪着笑，眼神却都控制不住地往姜绵绵身上瞟。
突然，一个更让他意想不到的人挤了进来。
是化学所的赵忠国。
他提着一个巨大的保温桶，脸上挂着胜利者般的笑容。
“哎呀，大家都在啊？真巧！”
赵忠国直接无视了李振邦和孙立伟要杀人的目光，献宝似的打开保温桶，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瞬间飘散。
“绵绵玩累了吧？我让食堂炖的松茸老母鸡汤，补气益神！我还特意加了零点零一毫克的螯合态微量锌，提高记忆力！”
“赵忠国！你这个叛徒！”孙立伟气得吹胡子瞪眼。
“我这是关心下一代！”赵忠国一脸正气。
眼看一场新的“学术战争”就要爆发，王建国的余光，却死死锁定着那个灰夹克男人。
他动了。
正不紧不慢地朝这边靠近。
王建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被当成“战争导火索”的姜绵绵，动了。
她看看左边黑着脸的李爷爷，又看看右边涨红了脸的孙爷爷，最后看了看提着鸡汤、一脸得意的赵爷爷，小小的脑袋瓜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然后，她从自己的小口袋里，掏出了一把东西。
是她早上出门前，从“百宝箱”里偷偷抓的，几颗被她盘得油光发亮的鹅卵石。
“爷爷们，你们不要吵啦。”
她把小手摊开，奶声奶气地说：
“我这里有好多小石头，都是我的宝贝。你们一人一个，就不吵架了，好不好呀？”
说着，她迈开小短腿，像个派发糖果的小天使。
她先踮起脚，把一颗最圆的石头塞进李振邦的手里。
李振邦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瞬间龟裂。
然后，她又把一颗最白的，给了孙立伟。
孙立伟看着手心的石子，嘴唇哆嗦着，像接过了什么传国玉玺。
赵忠国也分到了一颗。
一群加起来几千岁的、代表共和国最高智慧的大脑，此刻全都死死地盯着自己手心那颗平平无奇的鹅卵石，如获至宝。
王建国看着这荒诞的一幕，心里却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
因为他看到，姜绵绵在分完“礼物”后，看到了不远处那个“迷路的叔叔”。
在孩子清澈的世界里，所有的大人都是需要被安抚的。
她抓着最后一颗、也是她最喜欢的一颗带着漂亮纹路的石头，哒哒哒地跑了过去。
跑向了那个灰夹克的男人。
王建国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做好了随时扑过去的准备。
“叔叔，”姜绵绵仰起天真的小脸，把手里的石头递过去，“你是不是也迷路了呀？这个送给你，你就不难过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周围科学家们的吵闹，游客们的喧嚣，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王建国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
他看到，男人低下了头。
那双冰冷的、一直在评估和记录的眼睛，对上了姜绵绵纯净无暇的眸子。
在那一瞬间，王建国看到了男人眼神里一闪而过的错愕，以及错愕之下，更深层次的、对这种“意外”进行快速分析和评估的职业性冷酷。
他没有像其他科学家那样，露出惊喜或感动的表情。
他只是顿了顿，然后用一种极其标准、不带任何情绪波动的普通话，轻声说：
“谢谢你，小朋友。叔叔不难过。”
他没有接那颗石头。
王建国背后的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就是他。
猎手，不会对猎物的善意产生共情。
他只会分析。
那人自然地抬手看了看表，转身，汇入人流，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王建国快步走过去，一把将还在因为“礼物”没送出去而有些失落的姜绵绵抱进怀里，抱得紧紧的。
“绵绵，我们不玩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王爷爷带你去吃好吃的，吃比赵爷爷的鸡汤还好吃的，烤鸭！”
他抱着怀里这个温热的、柔软的、对一切危险都毫无所觉的小小身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肩膀上扛着的，究竟是怎样的重量。
那不是一个孙女。
那是足以让世界为之疯狂的……缪斯。
而豺狼，已经闻到了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