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政殿内,气氛相较于海政司静室中的兴奋,显得凝重而压抑。龙椅上的萧景睿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而丹墀之下,数位御史和礼部官员正慷慨陈词,目标直指刚刚取得技术突破的海政司。
发难者并非之前的勋贵残余,而是一批以“清流”自居、重视农耕、秉持“重本抑末”传统观念的文官。为首的便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廷儒,一位以耿直敢言、学问渊博着称的老臣。
“陛下!”周廷儒声音洪亮,带着痛心疾首的意味,“海政司自筹建以来,耗费国帑巨万,招募三教九流,行踪诡秘,更兼研制那等奇巧淫技之物,实非国家之福!《礼记》有云,‘奇技奇器以疑众,杀!’昔日海外之行,虽有小获,然伤亡惨重,得不偿失!如今国内新政初定,正应劝课农桑,休养生息,岂可再将无穷财力投入那虚无缥缈之海外?长此以往,必使国用匮乏,民心浮动,臣恳请陛下,暂停海政司诸般事宜,裁撤冗员,削减用度,以固国本!”
他身后几位官员纷纷附议,言辞激烈,将海政司描绘成一个耗费国帑、不务正业、甚至可能蛊惑君心的机构。
慕容翊面沉如水,并未立刻反驳,只是冷眼旁观。萧景睿则看向一直沉默的沈玲珑:“睿国夫人,周御史所言,你有何看法?”
沈玲珑稳步出列,神色平静,并未因对方的指责而动怒。她先向御座行礼,然后转向周廷儒等人,声音清晰而沉稳:
“周大人忧国忧民,其心可鉴。然,大人所言,恕本官不敢苟同。”
她目光扫过众臣,不疾不徐地道:“首先,言及耗费。海政司所有开支,皆有预算,有审计,每一笔款项去向,户部与审计司皆有据可查。其所用钱财,多来自抄没之赃款及新增海贸税款,并未占用劝课农桑、赈济百姓之正项开支。且,海政司所行之事,果真‘虚无缥缈’否?”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锐利:“若无海政司前次海外之行,挫败‘迷雾岛’阴谋,暂封那毁灭之门‘归墟’,今日之朝堂,诸位大人可还能安然在此议论‘奇巧淫技’?那能令船只迷失、将士癫狂的迷雾,那训练有素、兵器淬毒的敌寇,那企图重启门扉、引湮灭入世的狂徒,难道皆是‘虚无缥缈’?若非海政司玄七等人拼死带回情报,我等至今仍不知威胁何在!这,难道是‘得不偿失’?”
她一连串的反问,基于事实,掷地有声,让周廷儒等人一时语塞。
沈玲珑趁势追击:“其次,言及‘奇巧淫技’。敢问周大人,若无前人观测星象,制定历法,何来春耕秋收之序?若无工匠改进农具,何来耕作之效?海政司所研之星轨仪,能于茫茫大海精准导航,避暗礁,抗风浪,保障商路畅通,水师远征。商路通,则税源广;水师强,则海疆靖。此物之利,关乎国计民生,军国大事,岂是‘奇巧淫技’四字可以轻辱?”
她并未提及星轨仪核心刚刚成功的细节,只强调了其预期的巨大作用。
“再者,”沈玲珑语气稍缓,却更显深沉,“陛下,王爷,诸位大人。世间万物,并非静止不变。昔日之边疆,可为今日之腹地;今日之海外,亦可能成为明日之威胁或机遇。若因循守旧,固步自封,视未知为洪水猛兽,待他日强敌自海上来,或机遇尽被他国所夺,我等岂非成了帝国之罪人?海政司之设,非为好奇,实乃为帝国开眼看世界,未雨绸缪,争夺先机!”
她的话语,将海政司的意义提升到了国家战略和安全的高度。
周廷儒脸色涨红,还想反驳:“即便如此,规模亦可缩减,何必如此……”
“周大人,”慕容翊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杂音,“睿国夫人所言,句句在理。海外威胁,乃本王与陛下亲眼所见,亲身所历,绝非虚言。海政司之用,关乎帝国未来气运,非但不能裁撤,还需加强。”
他目光如炬,扫过周廷儒等人:“尔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思如何为君分忧,为国献策,而非拘泥于故纸堆,以虚言阻挠国策!若再有妄言裁撤海政司者,休怪本王以扰乱朝纲论处!”
摄政王的强势表态,加上沈玲珑逻辑严密、事实充分的驳斥,彻底奠定了胜局。萧景睿也适时开口:“王叔与睿国夫人所言极是。海政司关系海防与未来,不可或缺。周爱卿等亦是为国考量,然目光须放长远。此事不必再议。”
朝堂风波,再次被强行压下。
退朝后,回到海政司衙署,沈玲珑却无多少喜悦。她知道,周廷儒等人代表的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这种阻力不会因为一次朝堂胜利就消失。海政司必须用更实在的成果,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她召来玄七和厉寒。“朝中争议,尔等想必已有耳闻。海政司能否立足,需看实效。玄七,情报网络建设需加快,我要尽快看到更精确的东海海图,尤其是‘归墟’封印区域周边的水文、洋流变化。厉寒,航海局需制定详细的、小规模的巡航计划,以测绘、观察为主,验证星轨仪原型,并监控封印状态。”
“是!”两人领命。
沈玲珑又看向刚刚从激动中平复下来的墨衡:“墨老,星轨仪核心原型成功,意义重大。下一步,一是尝试小型化,使其能装备舰船;二是研究如何利用其指向稳定性,构建监测网络。材料和人手,我会尽力满足。”
“夫人放心,老夫定当竭尽全力!”墨衡干劲十足。
安排完这些,沈玲珑独自走到海政司新辟出的、悬挂着巨大东海草图的大厅内。草图上,“归墟”位置被朱笔醒目圈出。她凝视着那个点,心中思绪万千。
朝堂的纷争只是表象。真正的压力,来自于那扇被暂时封印的门后可能存在的未知,以及那个仍在暗处虎视眈眈、企图重启门扉的“尊者”。
技术的进步带来了希望,但也可能引来更深的觊觎。她轻轻按了按怀中那空革囊的位置,那里似乎依旧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
星轨已初鸣,而深海的暗流,从未止息。帝国的航船,必须在这机遇与风险并存的新航路上,坚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