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的日子,如同山涧溪流,表面平静无波,日复一日。在陈启明(医生)的监督下进行康复训练,随后是营养餐、心理疏导、撰写冗长的任务报告,下午则在限定区域内散步,或在阅览室翻阅一些过时的杂志。夜晚,在寂静中入睡,偶尔被旧伤口的隐痛或记忆的碎片惊醒。
这种规律到近乎刻板的生活,对于习惯了刀尖舔血、瞬息万变的陆晓龙和马尧(山魈)而言,与其说是休养,不如说是一种另类的煎熬。身体的伤口在顶级医疗资源的支持下缓慢愈合,陆晓龙左臂的固定支架已经拆除,可以进行一些低强度的功能性训练,但内息依旧滞涩,远未恢复到巅峰状态。马尧身体底子好,外伤已无大碍,但心理评估显示他存在明显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倾向,易怒、失眠,对细微动静过度警觉。
李振国(烛龙)偶尔会来访,带来一些经过过滤的外部信息。无非是“圣堂基金会”残余势力在国际上遭到多方围剿,但核心人物依旧在逃;或是关于那批生物基因证据的后续国际扯皮,进展缓慢如蜗牛。他每次都会强调“耐心”和“安全”,但眼神深处同样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真正的波澜,起源于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
这天下午,陆晓龙正在疗养院小花园的凉亭里,缓慢练习着陈启明教给他的康复操,动作舒缓,意在重新激活和连接体内受损的经络与肌肉记忆。马尧则在不远处的单杠上做着引体向上,发泄着过剩的精力,汗水浸透了他的背心。
一位负责他们这片区域卫生的保洁员,推着清洁车从不远处经过。这是个五十岁左右、面相憨厚的大叔,平时沉默寡言,总是低着头认真干活。但今天,他在擦拭凉亭旁边的垃圾桶时,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些,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正在练习的陆晓龙,尤其是在他活动左臂时,停留了那么一瞬。
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
若是普通人,绝不会在意。但陆晓龙和马尧是何等人物?那是从尸山血海、无数陷阱阴谋中爬出来的兵王,对危险的感知早已融入本能。
陆晓龙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缓慢而专注,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康复训练中。但他的眼角的余光,已经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将保洁员那瞬间的异常纳入了分析。
马尧也从单杠上跳了下来,拿起毛巾擦汗,看似随意地走到陆晓龙身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龙哥,那老小子……刚才看你的胳膊。”
“嗯。”陆晓龙淡淡应了一声,收起动作,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注意到了。”
“妈的,一个扫地的,关心你胳膊恢复得好不好?”马尧嘴角扯起一丝狞笑,“要不要我晚上找他‘聊聊’?”
“别打草惊蛇。”陆晓龙放下水杯,目光平静地看向花园深处,“也许只是好奇,也许……是别的。记住烛龙的话,我们现在是‘瓷器’,不能跟瓦罐硬碰。”
“憋屈!”马尧啐了一口,但还是压下了立刻动手的冲动。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随后的几天,类似的“异常”接踵而至。
负责送餐的服务生,在摆放餐具时,手指似乎“无意间”碰倒了陆晓龙放在桌边的药瓶,虽然连声道歉并迅速捡起,但那瞬间观察药瓶标签的眼神,没能逃过陆晓龙的眼睛。
一次例行的消防演习中,一名陌生的“安保人员”在疏导他们前往集合点时,刻意靠近,试图进行肢体接触,被陆晓龙不动声色地避开后,对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甚至,连那位每周来进行一次心理疏导的医生,在问及他们是否怀念过去“刺激”的生活时,问题的角度和追问的深度,也似乎比以往更加具有……引导性。
这些细节单独拿出来,似乎都可以用“巧合”、“敏感”、“多疑”来解释。但当它们密集出现,指向性如此明确时,就绝不再是偶然。
平静的疗养院水面之下,暗礁已然浮现。
有人在密切关注他们,不仅仅是保护,更带着试探和侦查的目的。目标直指他们的身体状况恢复程度、心理状态以及……可能存在的松懈。
“他们在评估我们。”夜晚,在陆晓龙的房间内,他对着马尧和陈启明冷静地分析,“评估我们的威胁等级,评估我们是否还有利用价值,或者……是否成为了需要被处理的隐患。”
“是‘圣堂基金会’的余孽?”马尧眼中凶光闪烁。
“不一定。”陆晓龙摇头,“手法不够老辣,带着点急功近利。更像是……某些闻着腥味来的鬣狗。金鼎资本倒台空出的利益,我们带回来的情报价值,都足以让很多人心动。有些人,可能想绕过官方,直接从我们这里得到点什么,或者,确保我们不会‘妨碍’他们。”
陈启明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医者的冷静:“无论是谁,这说明我们的隔离期并不绝对安全。对方能把手伸到这里,能量不容小觑。我们需要提前做准备。”
陆晓龙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疗养院围墙上的红外摄像头闪着微弱的光点。
“山魈,收敛你的脾气,不要给他们任何借题发挥的机会。医生,准备好应急方案,尤其是针对可能的精神类药物或审讯手段。”陆晓龙的声音低沉而稳定,“他们想在暗处观察,我们就让他们看。但要让他们看到我们想让他们看到的——一个伤势未愈、锐气已失、正在逐渐适应‘平凡’生活的退役人员。”
他转过身说道:“既然已经露头,那我们就看看,下面到底藏着什么魑魅魍魉。”
疗养院的平静,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表面的休养之下,一场无声的侦察与反侦察,试探与伪装,悄然展开。陆晓龙知道,真正的较量,从来不会因为环境的改变而停止,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或许也更凶险的方式进行。他必须在这看似安全的牢笼里,尽快找回自己的力量,应对那潜伏在平静下的致命暗礁。
策略既定,行动便悄然展开。
陆晓龙刻意调整了自己的康复节奏。在公开场合,如小花园或理疗室,他的动作变得更加迟缓,左臂的活动范围始终保持在一个“合理”但略显僵硬的区间,眉宇间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刻意掩饰却又能被人察觉的疲惫与隐忍。他甚至“不小心”在走廊掉落过几次无关紧要的物品,弯腰拾取时显得颇为吃力。
马尧的转变则更为外显。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在健身房发泄式地折磨自己,而是变得有些“懒散”,对康复训练显得兴趣缺缺,更多时候是坐在休息区发呆,或者对着电视里的无聊节目打哈欠。当那位心理医生再次试图引导性地提问时,他表现出明显的不耐烦和抗拒,甚至粗鲁地打断了对方两次,抱怨着“没完没了的问题”和“只想清净”。
陈启明则完美地扮演着尽职的医护角色。他的关注点似乎完全停留在陆晓龙的肌力恢复数据和马尧的血压心率上,对于外界的细微变化显得“迟钝”而“专业”。他严格按照日程给药、记录,言语间充满了对病人“耐心休养”的劝导,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一群需要时间愈合伤痕的普通伤患。
这套组合拳打出后,效果立竿见影。那些隐晦的审视目光,出现的频率似乎降低了一些,其中的探究意味也有所减弱。送餐的服务生不再“意外”碰倒东西,保洁员大叔恢复了目不斜视的常态,连消防演习也再没出现试图靠近的陌生面孔。
“鱼饵撒下去了,就看鱼咬不咬钩。”深夜,陆晓龙压低声音对另外两人说道。房间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庭院灯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家具的轮廓。他们早已检查过房间,确认没有明显的监听设备,但交谈依旧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惕。
“咬钩?老子直接把他们钓竿撅折!”马尧闷声哼道,尽管配合着演戏,但他骨子里的躁动并未平息。
“我们需要的是看清拿钓竿的人,而不是打草惊蛇。”陆晓龙目光沉静,“他们越是认为我们放松警惕,破绽露得就越快。”
果然,在看似风平浪静地度过了三天后,第一个实质性的试探来了。
这次并非来自内部人员,而是外部通讯。疗养院为“特殊休养员”提供了经过严格筛选和监控的网络接入服务,仅限于浏览指定的新闻网站和内部资料库。这天下午,陆晓龙在浏览一条关于国际能源会议的普通新闻时,网页侧栏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广告位,突然闪烁了一下,弹出了一个伪装成系统错误提示的对话框,上面用英文写着:“连接超时,错误代码:VxL-404”。
VxL,是他名字拼音的缩写。404,网络常见的“未找到”错误。
这绝非巧合。这是一个极其隐蔽的联络信号,试图绕过官方监控,直接与他建立联系。
陆晓龙瞳孔微缩,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像是要关闭这个“烦人”的弹窗。但在鼠标指针即将点击“确定”的瞬间,他手腕极其轻微地一颤,指针划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弧度,看似误操作般地在一旁空白的输入框内快速键入两个字母:“wt”,随即才“正确”地点掉了对话框。
wt,“whos there?”(谁在那里?)的简写。一个看似无意义的误操作,一个谨慎到极致的回应。
整个过程在不到两秒内完成,即使有实时屏幕监控,也大概率会被判定为一次普通的操作失误。
信息发送出去了,如同石沉大海,没有立即得到回应。对方很谨慎,或者,这本身就是一次单向的试探。
“看来,盯上我们的,不止一拨人。”陆晓龙将这次遭遇告知马尧和陈启明时,语气凝重,“能渗透进这里的网络系统,手段不一般。”
“妈的,玩技术的龟孙更恶心!”马尧啐道。
陈启明则提出了更实际的担忧:“他们能接触到网络,意味着可能掌握我们的部分基本信息,甚至医疗记录。需要提醒李队(李振国)加强这方面的防护。”
陆晓龙点了点头,但没有立刻行动。他在评估,评估这个隐藏对手的意图和危险性。
随后的两天,疗养院内部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那种无形的压力感并未消失,反而因为这次网络接触变得更加具体。陆晓龙能感觉到,暗处的观察并未停止,只是变得更加耐心,更加难以捉摸。
他的内息修炼在无人察觉的深夜悄然加速。虽然距离全盛时期依旧遥远,但那股温热的气流在经脉中流转时,带来的掌控感和力量感正在一丝丝回归。这让他面对潜在威胁时,多了几分底气。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次看似意外的“邂逅”。
疗养院有一个小型图书馆,藏书不多,但环境安静。这天,陆晓龙按照“人设”,正在翻阅一本关于园艺的书籍,显得百无聊赖。一位穿着得体、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坐在他不远处的沙发上,看着一本财经杂志。
男子看起来五十岁左右,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像是来这里静养的企业高管或学者。他偶尔会抬头看看四周,目光与陆晓龙有过几次短暂的交汇,都带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当图书馆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男子合上杂志,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经过陆晓龙身边时,他脚下似乎被地毯边缘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手中没拿稳的杂志滑落,恰好掉在陆晓龙脚边。
“抱歉。”男子歉然一笑,弯腰去捡。
几乎是同时,陆晓龙也下意识地微微躬身,准备帮忙。
两人的手几乎同时触碰到那本杂志。在手指接触的刹那,陆晓龙感觉到一个极其微小、坚硬的东西被迅速塞入了他的掌心!触感冰凉,像是一个微型存储卡或某种电子芯片!
动作快如闪电,隐蔽至极!若非陆晓龙全程保持着高度警觉,甚至可能以为只是碰到了杂志的硬壳封面!
男子拿起杂志,再次对陆晓龙点头致意,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随即转身,步伐平稳地离开了图书馆,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次意外。
陆晓龙面无表情地坐回原位,摊开手掌。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黑色金属薄片,没有任何标识,正是最常见的微型Sd存储卡的外壳形制。
递送方式如此隐蔽,内容必然非同小可。是诱饵?是情报?还是……致命的陷阱?
他没有立刻查看,而是将微型卡紧紧攥在手心,借着将书籍放回书架的动作,将其滑入袖口一个特制的隐蔽夹层中。整个过程自然流畅,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回到房间,反锁房门,拉上窗帘。陆晓龙没有使用疗养院提供的任何电子设备。他取出那枚微型卡,仔细检查,确认没有明显的物理追踪或自毁装置后,从自己贴身携带的、经过特殊电磁屏蔽处理的应急包里,拿出一部造型古朴、没有任何智能功能的加密阅读器。
这是“烛龙”李振国在他们入住时,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交给他的最后保命手段之一,只能读取特定加密格式的信息,且具备物理隔断功能。
将微型卡插入阅读器,屏幕亮起,没有操作系统界面,直接开始解密读取。进度条缓慢移动,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
终于,屏幕上显示出一行行简洁的文字信息,没有署名,没有来源标识:
“观察确认:目标x,身体状况评估:中度恢复,战力存疑。心理评估:稳定性待观察。价值等级:b+(因掌握情报潜在价值)。”
“外部压力持续,多方关注。‘清理’程序暂缓,但未取消。建议:维持观察,寻找可控切入点。”
“新指令:尝试接触,评估合作可能性。条件:其所掌握‘圣地’项目原始数据。可提供:新身份,安全通道,必要资源。”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
陆晓龙缓缓放下阅读器,眼中寒光凛冽。
这不是“圣堂基金会”残余势力的疯狂报复,也不是地方势力的觊觎。这是一股更狡猾、更谨慎的力量,来自内部,或者与内部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某个神秘派系。他们用语专业、冷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估口吻,仿佛在谈论一件物品的价值。
他们称他为“目标x”,进行着冷酷的价值评估,甚至提到了“清理程序”。而现在,他们改变了策略,从单纯的监视评估,转向了尝试性的“合作”接触。目标直指他从“暗影旅”实验室带出的、交由陈锋处理的那部分最核心的原始数据。
对方显然知道很多东西,包括“圣地”项目的代号,包括他们团队内部可能存在的信息分流。但其信息来源和最终目的,依旧笼罩在迷雾中。
将微型卡的内容彻底删除并物理损毁后,陆晓龙陷入了沉思。
对方抛出了诱饵——新身份,安全通道,资源。这对于任何一个身处漩涡、前途未卜的人来说,都极具诱惑力。
但这饵料里,必然藏着锋利的钩子。
直接汇报给李振国?这是最稳妥的选择。但这也意味着打草惊蛇,可能再也无法引出背后更深层的人物。
将计就计?风险极高。对方绝非易与之辈,稍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
他需要时间权衡,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判断这股潜藏势力的真正意图和实力。
疗养院的夜晚,依旧静谧。但陆晓龙知道,这片看似安全的避风港,已然暗流汹涌,危机四伏。他站在窗边,看着远处城市模糊的灯火,体内那微弱却坚韧的内息,如同黑暗中蛰伏的猎手,等待着破局时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