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什么时候到账?”
陆晓龙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回荡,沙哑、干涩,带着一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疲惫,以及一种认命般的妥协。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书房内那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杀机,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刀疤悬在陆晓龙喉前的鹰爪缓缓收回,但他眼神中的警惕并未放松,依旧如同毒蛇般盯着陆晓龙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那四名从书柜后闪出的枪手,手中的冲锋枪枪口微微下垂了几分,但手指依旧没有离开扳机,保持着随时可以击发的状态。
阎罗的脸上,露出了真正意义上满意的笑容。那是一种彻底掌控局面的、带着一丝施舍意味的笑容。他重新拿起那支粗大的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惬意地吐出浓白的烟圈。
“识时务者为俊杰。”阎罗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和,甚至带上了一丝“赞赏”,“晓龙,你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
他挥了挥手,那四名枪手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回到滑开的书柜之后,书柜缓缓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打开过。书房内,又只剩下他们三人。
但空气中那无形的压力,并未完全消散。刀疤依旧如同影子般立在阎罗身侧,而阎罗那看似满意的笑容背后,是深不见底的算计。
“钱,不是问题。”阎罗用雪茄点了点桌面上那份附加协议,“签了它,五百万的定金,会在比赛开始前,打到你这个指定的、绝对安全的海外账户上。”他推过来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串复杂的英文账户信息。
“剩下的五百万,”阎罗顿了顿,目光幽深地看着陆晓龙,“会在比赛结束,结果‘符合预期’之后,一次性付清。当然,前提是,你的‘表演’要足够逼真,要能让那些下了重注的大佬们,看不出任何破绽。”
陆晓龙的目光扫过那份协议,又看了看那张写着账户信息的纸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看两件与己无关的物品。他没有去碰笔,只是抬起头,看向阎罗:“我怎么相信你?比赛结束后,如果你反悔……”
“哈哈哈!”阎罗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了起来,但笑意并未抵达眼底,“陆晓龙,你觉得,我有必要为了这区区一千万,毁掉自己的信誉吗?你要明白,信誉,在这个圈子里,比黄金更珍贵。我阎罗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就是‘言出必行’四个字。”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但陆晓龙心中只是冷笑。与虎谋皮,还指望老虎讲信用?
“当然,”阎罗话锋一转,身体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般的“坦诚”,“为了确保我们合作的顺利进行,也为了让你没有后顾之忧……你母亲那边,我会加派人手‘保护’。毕竟,比赛期间,难免会有些宵小之辈,想打些不该打的主意。你放心,她会很安全,直到……我们钱货两清。”
保护?监视!人质!
陆晓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阎罗果然不会留下任何隐患,直接用母亲作为最后的筹码,确保他不敢在擂台上耍花样。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彻底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着。他强行压制住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杀意,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怒吼死死咽了回去。
不能冲动!现在翻脸,之前所有的忍耐和伪装都将前功尽弃,自己和母亲都会立刻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需要时间,需要机会!
“我……明白了。”陆晓龙垂下眼睑,掩去眸中那汹涌的暗流,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沙哑,“我会……按照要求做。”
他伸出手,动作显得有些迟缓僵硬,拿起了桌面上那支沉甸甸的金笔。笔尖悬在协议的签名处上方,微微颤抖着,仿佛有千钧之重。
阎罗和刀疤都紧紧盯着他那支笔,等待着最后的落定。
陆晓龙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阎罗身后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窗外城市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模糊。他的脑海中,再次闪过颂帕那凶戾的眼神,闪过阿杰的警告,闪过U盘中那些血腥的画面,也闪过母亲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样子。
这一笔落下,出卖的不仅仅是胜利,更是他作为军人、作为武者的最后尊严和底线。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了几分,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
“怎么?后悔了?”刀疤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催促。
陆晓龙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笔尖,终于落下——
“陆晓龙”三个字,被他以一种近乎刻印的力度,狠狠地签在了那份卖身契般的协议上!字迹带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扭曲感。
看到签名完成,阎罗脸上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也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彻底放松的掌控感。他拿起协议,满意地看了看上面的签名,然后对刀疤使了个眼色。
刀疤会意,上前将协议收起,同时将那张写着账户信息的纸条往陆晓龙面前推了推。
“账户你收好,定金很快会到。”阎罗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睡袍,语气变得轻松,“好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养足精神,今晚……好好‘表演’。”
他特意加重了“表演”两个字,充满了戏谑。
陆晓龙默默拿起那张纸条,看也没看,直接塞进了口袋。他扶着椅子的扶手,有些艰难地站起身,左腿传来的刺痛让他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他没有再看阎罗和刀疤,只是低着头,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着书房门口走去。
背影,显得有些佝偻和落寞,仿佛真的已经被现实和重压彻底击垮。
刀疤上前为他打开了反锁的房门。
就在陆晓龙即将迈出书房门的瞬间,阎罗的声音再次从他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提醒:
“记住,晓龙。擂台之上,刀枪无眼。有时候,‘意外’总是难免的。所以,你的‘表演’……最好能逼真到,连你自己都相信的地步。”
陆晓龙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走了出去,消失在了门外的走廊阴影里。
书房门缓缓关上。
阎罗走到窗前,看着脚下渺小的城市,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一千万……买一个听话的棋子,值得。”
而门外,走廊阴影中的陆晓龙,在房门关上的刹那,那佝偻的背影瞬间挺直!原本麻木疲惫的眼神,在黑暗中骤然迸发出如同孤狼般冰冷而凶狠的光芒!
他紧紧攥着口袋里的那张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声响。
表演?
当然要好好表演!
他抬起头,望向走廊尽头那微弱的光亮,嘴角,勾起了一抹比阎罗更加冰冷、更加危险的弧度。
书房厚重的红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阎罗那志得意满的笑容和刀疤冰冷的注视彻底隔绝。走廊里光线昏暗,铺着柔软地毯,吸收了一切声响,只剩下陆晓龙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心跳,如同擂鼓般在耳膜内震荡。
他之前那佝偻落寞的姿态在门关上的瞬间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绷紧到近乎颤抖的僵硬。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炸裂的屈辱和怒火强行压回深渊。
左膝和右肩的旧伤因为刚才极度的紧张和此刻情绪的剧烈波动,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但他浑然未觉。他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听觉上,捕捉着门内隐约传来的、阎罗可能对刀疤的最后吩咐,以及自己体内那如同岩浆般奔涌的不甘。
没有多余的声音传来。阎罗似乎对他这枚“听话”的棋子已经彻底放心。
陆晓龙这才缓缓直起身,动作依旧带着伤者的迟缓,但每一步迈出,都异常稳定。他没有回头,沿着昏暗的走廊,向着自己那间熟悉的“囚笼”走去。
回到房间,反手锁上门。他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如同往常一样,走到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下方蝼蚁般的车流。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空洞或压抑,而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仿佛能将空气都冻结的沉静。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拳头。就是这双手,刚刚在那份出卖尊严的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千万……
母亲的治疗费……
远走高飞的许诺……
这些词汇如同毒蛇,在他脑海中盘旋,试图腐蚀他的意志。阎罗的手段确实高明,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几乎堵死了他所有明面上的反抗途径。
但是……
陆晓龙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却带着铁锈般血腥味的弧度。
阎罗算尽了一切,甚至算准了他对母亲的牵挂,算准了他现实的困境。但他或许算漏了一点——一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战士,其意志被碾压到极致后,所爆发出的反弹,会是何等的决绝和……不计后果!
他从来就没想过真正妥协!
从在书房里,感受到那四把冲锋枪锁定自己的死亡气息,听到阎罗用母亲作为最后筹码时,他就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退路了。签下那份协议,不过是缓兵之计,是为了争取到踏上擂台的机会!
只有站在那个擂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才能摆脱这无处不在的监控和钳制,才能拥有……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间,相对“公平”的战斗环境!
至于后果?
他已经不去想了。
赢了,阎罗绝不会放过他,那些输了钱的大佬更不会放过他。
输了,或者“表演”失败,他立刻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横竖都是死局。
那还不如,在死之前,轰轰烈烈地战上一场!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告诉所有试图操控他命运的人——他陆晓龙,宁愿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
那所谓的一千万,此刻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堆散发着腐臭味的数字,是对他和他拳头最大的侮辱!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窗外那令人窒息的景象。走到床边,他小心翼翼地,再次从床垫下取出了那枚冰冷的微型U盘。这一次,他没有犹豫,将其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
然后,他盘膝坐在房间中央的空地上,闭上了眼睛。
内养功法再次运转。但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滋养与修复,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意念如同脱缰的野马,引导着体内那微弱却坚韧的气息,不再刻意避开伤处,而是如同尖刀般,狠狠地冲击着那些郁结、阻塞的经络!
痛!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比之前任何一次修炼都要猛烈数倍!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如同雨水般从全身毛孔涌出,几乎瞬间就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角再次溢出了鲜血,但他死死守住灵台的一点清明,强行引导着气息,完成一个又一个周天的冲击!
他在压榨!压榨这具身体最后的一丝潜能!哪怕会加重伤势,哪怕会留下永久的隐患,他也在所不惜!
他要的,不是在擂台上“表演”失败!
他要的,是在擂台上,以真正的实力,打垮颂帕!哪怕最终依旧难逃一死,他也要让所有人看到,“黑龙”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和意志的煎熬中缓慢流逝。当陆晓龙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将房间映照得光怪陆离。
他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虚弱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几乎耗尽。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的,是摒弃了一切杂念后,最纯粹、最冰冷的战意!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进浴室。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滚烫的身体和疲惫的精神,刺激着每一个沉睡的细胞。他看着镜子里那个伤痕累累、眼神却如同孤狼般的自己,缓缓握紧了拳头。
一千万的诱惑,如同镜面上的水汽,被轻轻抹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他换上了那套崭新的、绣着暗金色龙纹的黑色战袍。布料贴身而坚韧,仿佛与他融为了一体。
这时,房间门被敲响。
“陆先生,时间到了,该出发了。”是黑衣人的声音。
陆晓龙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眼神平静无波。
他转身,打开房门。
门外,黑衣人分立两侧,如同押送囚犯。
陆晓龙没有看他们,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走吧。”
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他踏出房间,走向那条通往未知命运,却也通往短暂“自由”战场的走廊。
身后的房门缓缓关闭,仿佛也关上了他所有的犹豫和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