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传来微型U盘冰冷的触感,像一块寒冰,瞬间刺破了陆晓龙因伤痛和疲惫而有些麻木的神经。他紧紧攥着这枚来历不明的金属片,掌心甚至能感受到上面细微的、机器切割留下的纹路。
是谁?在这个他被严密监控、几乎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的时刻,用这种隐秘而危险的方式,传递来这个东西?
阿杰那看似冷漠实则偶有关切的眼神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是他吗?他冒着风险给自己这个,里面会是什么?颂帕更详细的弱点分析?阎罗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逃离这里的某种指引?
又或者是那个高深莫测的赵老?他用这种方式示好,进一步离间自己和阎罗的关系?抑或是陈老板那边布下的陷阱,意图在赛前扰乱他的心神?
无数个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过,最终都化作了更深的警惕。在这个泥潭里,他不敢轻易相信任何无缘无故的“帮助”。
他仔细聆听着门外的动静,确认一片死寂后,才忍着左膝和右肩的剧痛,极其缓慢而艰难地挪动身体,试图靠近床头柜——那里有阎罗配给他的那部功能受限的笔记本电脑。
每移动一寸,身体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汗水迅速浸湿了他的额发,但他咬紧牙关,眼神死死盯着目标。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冰凉的电脑外壳。
打开电脑,启动。屏幕亮起,需要密码。他尝试了几个简单的组合,均告失败。这部电脑显然被严格管控,他无法轻易接入外部设备。
U盘里的内容,暂时无法查看。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但很快被更强的意志压下。他将U盘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床垫下一个极其隐蔽的褶皱里。现在不是冒险的时候,他需要等待,等待一个更安全、更不容易被察觉的机会。
身体的透支和精神的紧绷,让他最终沉沉睡去。睡梦中,依旧是光怪陆离的厮杀、威胁和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二天清晨,他是被一阵强烈的、如同擂鼓般的心跳惊醒的。并非源于噩梦,而是源于一种冥冥中的感应。他挣扎着坐起身,发现原本固定在左膝和右肩的加压绷带已经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更轻薄但支撑性依旧良好的弹性护具。主治医生在他沉睡时已经来过,并留下了新的口服药物——依旧是那些包装精致却无标识的药片,以及几板常见的强效止痛药。
他看着那些药片,眼神冰冷。这一次,他没有再收藏,而是将其全部扫入床头柜的抽屉深处。与颂帕之战近在眼前,他不能再让任何不明药物影响自己残存的状态。
尝试着下床,左膝依旧传来尖锐的刺痛,无法完全受力,但靠着右腿和手臂的支撑,他已经可以勉强拖着左腿,在房间里进行极其缓慢的移动。这微小的进步,来自于内养功法日夜不停的滋养和他自身顽强的生命力。
就在这时,房间内那个几乎从未开启过的壁投电视,突然自动亮起!
没有信号输入时的雪花,而是直接切入了一个画面极其清晰、制作精良的直播现场!
画面背景是一个极具泰国风情的拳台,周围悬挂着金色的佛旗和色彩斑斓的绸缎。聚光灯下,一个皮肤黝黑、剃着短发、眼神如同猎鹰般凶戾的男人,正赤裸着上身,进行着热身训练。他每一记扫腿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肘击和膝撞的组合快如闪电,动作刚猛暴烈,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正是泰国泰拳王——颂帕!
镜头拉近,给了颂帕一个特写。他嘴角带着一丝残忍而自信的弧度,对着镜头,用生硬的中文,一字一顿地说道:
“陆、晓、龙?黑、龙?”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伸出拇指,然后缓缓向下,做了一个极具侮辱性的手势,“你,不行。三十连胜?垃圾对手。泰拳,才是最强格斗技!五天后,我会在擂台上,打断你的腿,砸碎你的骨头!让你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台上!你,等着!”
他的话语通过音响传遍房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蔑视和杀意。
直播画面随即切换,出现了陆晓龙在三十连胜庆功宴上,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腰间系着黑色腰带的画面。画外音是一个语调激昂的男声:
“是泰拳王的狂妄挑衅?还是对王者‘黑龙’伤势的精准打击?五天之后,就在‘迷醉之夜’终极擂台!东方黑龙 VS 泰国魔王!王者卫冕?还是新皇登基?一切悬念,即将揭晓!全球地下拳坛瞩目之战,赌盘现已全面开启!”
直播信号到此戛然而止,电视屏幕暗了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陆晓龙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颂帕那充满侮辱和杀气的战书,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在他的心上。同时,他也清晰地认识到,这场终极擂台赛的宣传造势,已经全面启动。阎罗将他受伤坐轮椅的画面与颂帕生龙活虎的挑衅剪辑在一起,刻意营造出一种悲情英雄背水一战的氛围,无疑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刺激赌性和关注度。
他,彻底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没有任何退路。
他扶着墙壁,艰难地走到落地窗前。阳光刺眼,城市依旧繁忙。但在他的感知里,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压力,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敲响。
“进。”陆晓龙声音沙哑。
门推开,进来的不是医生,也不是送餐的人,而是刀疤。他今天没有穿训练服,而是一身黑色的西装,脸上那道疤在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他身后跟着两名手下,手里捧着一套折叠整齐的、绣着暗金色龙纹的黑色战袍,以及一份厚厚的文件。
“阎先生的吩咐。”刀疤开门见山,语气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冰冷,“这是你比赛用的战袍。另外,这份文件,需要你签字。”
手下将战袍放在床上,然后将那份文件递到陆晓龙面前。
陆晓龙接过文件,目光扫过标题——《终极擂台赛选手补充协议》。他快速翻阅着里面的条款,眼神越来越冷。
协议内容极其苛刻,除了常规的免责条款外,还增加了数条附加条款:要求选手必须无条件服从赛事组委会(即阎罗)的一切安排,包括但不限于战术指导、赛前采访、商业活动等;明确规定选手不得以任何理由(包括伤病)退出比赛,否则将承担天文数字的违约金;甚至还有一条模糊的条款,暗示选手在特定情况下,需要配合完成一些“非竞技性”的展示……
这根本不是比赛协议,这是赤裸裸的卖身契!是要将他最后一点自主权都彻底剥夺!
“这是什么意思?”陆晓龙抬起头,目光如刀,直视刀疤。
“意思很简单。”刀疤面无表情,“签了它,你才能踏上终极擂台。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陆晓龙看着那份散发着油墨味的文件,又看了看床上那套华丽却沉重的战袍,最后将目光投向窗外。
阳光下的城市,车水马龙,人潮熙攘,那是他曾经熟悉却如今遥不可及的正常世界。
而在他身后,是阎罗冰冷的掌控,是颂帕嗜血的战书,是这份试图将他最后尊严都碾碎的卖身契。
进退维谷,四面楚歌。
他沉默着,空气仿佛凝固。刀疤和他的手下如同雕塑般站在那里,等待着他的答复。
几秒钟后,陆晓龙缓缓抬起手,拿起了手下递过来的笔。
他的动作很慢,笔尖悬在签名处上方,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伤痛和此刻内心汹涌的怒潮。
最终,笔尖落下。
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陆晓龙。
字迹,带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仿佛要透纸而出的狠厉与决绝。
看到签名完成,刀疤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他示意手下收起文件。
“好好准备,五天后,别让阎先生失望。”刀疤丢下这句话,带着人转身离开。
房门关上。
陆晓龙站在原地,看着床上那套象征着“黑龙”、却也象征着束缚的战袍,又看了看窗外那片看似自由、实则与他无关的天地。
终极擂台的宣战,已经以最赤裸、最残酷的方式,摆在了他的面前。
签下那份近乎卖身契的协议后,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陆晓龙站在原地,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声,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右肩和左膝的隐痛。那份协议,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与阎罗的利益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也彻底断绝了他任何临阵退缩的可能。
他没有时间沉浸在愤怒或绝望中。五天,只剩下五天。他必须利用每一分每一秒,让这具残破的身体,尽可能恢复到能够一战的状态。
他拒绝了医生提供的强效止痛药,只依靠内养功法和有限的物理治疗来对抗疼痛。每一次引导气息流转,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剧痛与那微弱的修复力量反复拉锯。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卧床修炼,开始强迫自己进行更大幅度的活动。
他扶着墙壁,拖着几乎无法受力的左腿,在宽敞的客厅里一圈又一圈地艰难挪动。每一步,左膝都传来钻心的刺痛,让他脸色煞白,冷汗淋漓。但他不管不顾,只是死死盯着前方,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韧。他要重新熟悉站立,熟悉移动,哪怕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右肩的活动范围也被他强行扩大。他利用门框、柜子边缘,进行着极其缓慢且痛苦的拉伸和力量恢复训练。肩胛骨深处的撕裂感如同跗骨之蛆,但他只是闷哼着,将所有的痛苦嘶吼都压抑在喉咙深处。
这种近乎自虐的恢复方式,很快引来了刀疤的“关注”。
第二天下午,陆晓龙正汗流浃背地靠着墙壁,尝试进行单腿(右腿)的深蹲,以强化核心和右腿的力量时,刀疤带着两名陪练不请自来。
看到陆晓龙那惨白的脸色和不受控制颤抖的左腿,刀疤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被冰冷覆盖。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刀疤的语气带着讥诮,“阎先生吩咐,最后几天,需要保持竞技状态。进行适应性对抗训练。”
所谓的“适应性对抗”,依旧是那两名重量级陪练,模拟颂帕的重击风格。只是这一次,刀疤的命令更加明确。
“不准再使用那些下三滥的招数。”刀疤冷冷地盯着陆晓龙,意指之前对付寸头男的头槌和扫堂腿,“用你的拳头,用你的腿,正面应对!熟悉颂帕的力量和节奏!别到了台上,被一肘就砸趴下!”
训练开始。陆晓龙的状态比之前更加糟糕。强行恢复训练带来的负担,让他反应更慢,动作更加凝滞。他几乎无法有效闪避对方沉重的低扫和猛烈的肘击,只能凭借着残存的本能和经过千锤百炼的卸力技巧,勉强格挡、承受。
“砰!砰!砰!”
沉重的击打声不断在他身上响起。虽然有护具保护,但那巨大的冲击力依旧震得他五脏六腑仿佛移位,旧伤处更是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他被打得不断后退,身体踉跄,好几次都险些摔倒,全靠意志力强行稳住。
“太软了!没吃饭吗?”刀疤在场边厉声呵斥,“顶上去!反击!用你的直拳!用你的侧踹!”
陆晓龙咬紧牙关,在一次勉强格挡住对方组合肘击后,抓住一个极其微小的空隙,右腿一记中段侧踹猛地蹬出!这一脚凝聚了他此刻能调动的全部力量,速度虽不如巅峰,但角度刁钻,直奔对方胸腹空档!
然而,对方似乎早有准备,只是微微侧身,用坚硬如铁的手臂外侧轻易格开,反手一记迅猛的摆拳就砸向陆晓龙因出腿而暴露的头部!
陆晓龙急忙后仰闪避,动作因左腿无法灵活支撑而显得狼狈不堪,拳风擦着他的额角掠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就这点力气?连挠痒痒都不够!”那名陪练嗤笑道,攻势更加猛烈。
陆晓龙陷入了开赛以来最被动的局面。他仿佛又回到了初入黑拳赛场时的窘迫,在绝对的力量和压制下,苦苦支撑,找不到任何有效的反击机会。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压抑,如同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身上。
他知道,刀疤是故意的。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进一步打压他的自信,磨灭他的锐气,让他更加“听话”。
但他眼底深处那簇火焰,从未熄灭。每一次被击倒,他都用更快的速度挣扎着站起;每一次被重击,他都用更冷冽的眼神回敬对方。他在用身体记忆着颂帕这种刚猛流派的攻击节奏和力量层次,也在用意志对抗着这种精神上的摧残。
训练结束时,陆晓龙几乎虚脱,全靠扶着围绳才没有倒下。全身如同散架,新添的青紫覆盖在旧伤之上,额角的伤口再次裂开,渗出血丝。
刀疤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冷冷道:“记住这种感觉。颂帕,只会比这更狠、更快。好好珍惜最后这几天吧。”
说完,他带着人扬长而去。
空荡的训练馆里,陆晓龙独自靠着围绳,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着血水从下巴滴落。身体的疲惫和疼痛达到了一个新的顶点,但他却感觉自己的精神某种程度更加凝练了。
就在他准备艰难地离开训练馆时,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阎罗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而他身边,赫然跟着一个皮肤黝黑、眼神凶戾、穿着传统泰拳短裤的男人——正是颂帕!
颂帕显然刚刚结束自己的训练,身上还带着蒸腾的热气和汗珠。他那如同猎鹰般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靠在围绳上、浑身伤痕、气喘吁吁的陆晓龙。
颂帕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残忍和不屑的弧度,他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大步流星地走到陆晓龙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他未来的对手。
“你,就是陆晓龙?”颂帕用生硬的中文问道,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野兽般的压迫感。
陆晓龙缓缓直起身,尽管身体摇摇欲坠,但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颂帕那充满侵略性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是我。”他的声音嘶哑,却异常稳定。
颂帕围着他走了一圈,目光在他打着护具的左膝和右肩上停留了片刻,脸上的讥讽更加浓郁。
“废物。”他毫不客气地吐出两个字,“就凭你这副样子,也配做我的对手?阎老板,你是在开玩笑吗?”他转头看向阎罗。
阎罗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颂帕先生,擂台之上,一切皆有可能。晓龙他虽然身上有伤,但意志力惊人,你可不要轻敌。”
“轻敌?”颂帕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猛地转回头,死死盯住陆晓龙,几乎将脸凑到他的面前,一股混合着汗水和药油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会在擂台上,一寸一寸地敲碎你的骨头!我会让你像条瘸皮狗一样,跪在地上求饶!我会让所有人都看到,所谓的‘黑龙’,在我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他的话语充满了血腥的杀意和极致的侮辱,如同毒针,狠狠扎向陆晓龙。
陆晓龙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寒冰在凝结。他缓缓抬起手,不是攻击,而是轻轻拂了拂刚才因训练而沾上灰尘的护具。
然后,他看向颂帕,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擂台见。”
没有激烈的反驳,没有愤怒的咆哮,只有三个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冰冷的战意。
颂帕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激怒般,眼神更加凶戾,但他看着陆晓龙那平静得可怕的眼神,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继续挑衅。
阎罗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陆晓龙不再理会颂帕,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稳定地,从颂帕和阎罗身边走过,向着训练馆的出口挪去。
将背后那充满杀意的目光和无形的压力,全部抛在了身后。
终极擂台的宣战,以这种面对面的、充满火药味的方式,彻底点燃。
战书已下,退路已绝。
五天后,唯有一战!
没有退路,唯有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