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在秋夜惨淡的月光下蜿蜒伸展,像一条僵死的灰蛇。马蹄声、车轮声、铠甲摩擦声、士卒粗重的喘息声,汇成一股沉闷而急促的洪流,碾过沉寂的原野。火把连成的长龙在黑暗中扭动,照亮着一张张沾满尘土、写满疲惫却眼神焦灼的面孔。
吕布一马当先,赤兔马四蹄翻飞,将身后的队伍渐渐拉开一段距离。夜风迎面扑来,带着刺骨的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和沉重。兖州危急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意识深处,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份焦虑。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象濮阳城下惨烈的攻防,不去想荀彧、程昱等人面临何等压力,更不去想万一城破的后果。那些念头如同毒蛇,会啃噬他的理智。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快,更快!必须在曹操彻底摧毁他的根基之前,赶回去!
赤兔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焦躁,喷着灼热的鼻息,速度又提升了几分,鬃毛在风中烈烈飞扬。两侧的景物飞速倒退,化成模糊的黑影。吕布紧握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随着马背起伏,目光死死盯着北方那片深邃的黑暗。那里有他的基业,他的部属,他的家……严氏和玲绮还在濮阳城中!
一种混合着愤怒、担忧和自责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他还是低估了曹操的魄力和狠辣,低估了乱世中盟友的脆弱和敌人的狡诈。淮南之役的胜利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以为可以暂时喘息,却给了曹操可乘之机。这份失误,可能需要用鲜血和存亡来弥补。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张辽催马赶了上来,与吕布并辔而行。他的脸上也满是风霜之色,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主公,狼骑先锋已派出三拨斥候,前出五十里探查,一有曹军动向,即刻回报!”
吕布点了点头,声音在风中有几分嘶哑:“文远,依你之见,曹操此刻到了何处?濮阳……还能撑多久?”
张辽沉吟片刻,道:“曹军虽行动迅速,但多是步卒,行军速度有限。从其犯境时间推算,此刻应正全力围攻濮阳。荀文若、程仲德皆善守之人,濮阳城坚,粮草应也充足,只要军心不乱,坚守旬日当无问题。末将所虑者,是曹操围城打援,或在我军必经之路上设伏。”
吕布眼中寒光一闪:“设伏?他若敢分兵设伏,正合我意!我巴不得他分散兵力!”话虽如此,他心中也清楚,曹操用兵老辣,绝不会轻易露出破绽。张辽的担忧不无道理。
“传令下去,全军再加快速度!人歇马不歇,换马前行!务必在五日内,赶回兖州地界!”吕布咬牙下令,他知道这会对士卒和战马造成极大的损耗,但此刻已顾不了那么多。
“诺!”张辽领命,调转马头,将命令传达下去。
队伍的行进速度再次提升,疲惫的士卒们咬着牙,依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身体。没有人抱怨,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在和时间赛跑,是在抢救他们共同的家园。
连续两天两夜的急行军,人马皆已到了极限。第三天黎明前,天色最暗的时刻,队伍在一片丘陵地带暂时停下休整,给战马喂些草料饮水,士卒们则抓紧时间啃几口冰冷的干粮,倒地便睡,片刻即鼾声四起。
吕布却没有丝毫睡意。他站在一处高坡上,望着东方天际那一抹若有若无的鱼肚白。秋露寒重,打湿了他的披风。陈宫和钟繇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过来,脸上都带着深深的忧虑。
“主公,如此强行军,士卒恐难持久啊。”钟繇看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士兵,心疼地说道。
陈宫也道:“是啊,主公。即便赶到兖州,若士卒皆成疲兵,如何与以逸待劳的曹军作战?”
吕布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他没有选择。“疲兵总比无家可归的溃兵强!”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濮阳若失,军心便散了。如今唯有拼尽全力,抢回时间。到了兖州,哪怕需要休整一两日,只要城池还在我们手中,就有希望。”
他转过身,看着两位谋士:“公台,元常,你们精通兵法政务,可知有何方法,能让我军更快抵达,或能稍挫曹军锐气,为濮阳减轻压力?”
陈宫捻着胡须,沉思道:“或许……可效仿曹操故技,派小股精锐骑兵,绕过其主力,直插其后方,袭扰其粮道?若能烧其粮草,曹军攻势必缓。”
钟繇补充道:“还可多派哨探,散播谣言,称我军主力已至,或言袁绍、刘表欲袭其后方,乱其军心。”
吕布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这确是可行之策。“好!文远!”他唤来张辽,“挑选五百最精锐的狼骑,每人三马,携带火油箭矢,由你亲自率领,不必跟随大队,直接穿插敌后,专司焚烧曹军粮草,袭扰其补给线!记住,一击即走,不可恋战!”
“末将遵命!”张辽精神一振,这种灵活机动的任务正是狼骑所长。
“至于散布谣言之事,就劳烦元常先生安排得力人手去办。”
安排完这些,天际已微微发亮。休整了不到一个时辰的队伍,再次在军官的催促声中艰难地爬起来,继续踏上漫长的北上之路。
接下来的两天,消息开始断断续续地传来。有坏消息,曹操围攻濮阳甚急,日夜不停,守军伤亡不小。也有好消息,荀彧、程昱等人防守得法,军心尚稳;张辽率领的狼骑小队成功烧毁了曹军一处粮草囤积点,引起不小骚动;散布的谣言似乎也起了一些作用,曹军内部出现了一些疑虑。
每一个消息都牵动着吕布的神经。他感觉自己就像走在一条绷紧的钢丝上,下方就是万丈深渊。他不断计算着路程,推算着时间,心中的焦灼与日俱增。
第五日黄昏,大军终于踏入了兖州地界。熟悉的景物映入眼帘,却带着一股战火摧残后的萧瑟。沿途村庄大多十室九空,田地荒芜,偶尔可见逃难的百姓拖家带口,向南而行,看到这支疾驰而来的大军,纷纷惊恐地避让。
“快到了……就快到了……”吕布在心中默念,鞭策着已经十分疲惫的赤兔马,向着濮阳方向做最后的冲刺。他已经能看到远处天际被火光映照出的异常亮光,听到那隐隐传来的、如同闷雷般的战鼓声和喊杀声。
濮阳,就在前方!他回来了!曹操,你的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