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药味和血腥气浓得化不开。沈蔷薇站在门口,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双腿沉重得无法挪动半步。昏暗的光线下,萧烬躺在宽大的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毫无生气,只有心电监护仪上微弱起伏的线条证明他还活着。那副脆弱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的模样,与她记忆中那个在苏城黑市里为她挡刀、在津海港口为她引开追兵、永远带着温柔笑意的强大身影,形成了无比刺眼的撕裂感。
背叛的冰冷与深入骨髓的依赖在她心中疯狂撕扯。那条蓝宝石项链如同烧红的烙铁贴在颈间皮肤上,灼烧着她的理智。沈墨白冰冷的话语犹在耳边——“那是萧烬用来监视你的工具。”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似乎被她的气息惊动,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掀开。那双曾经盛满星辰、让她无数次沉溺其中的眼眸,此刻如同蒙尘的琉璃,黯淡无光,充满了迷茫和极度的虚弱。他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艰难地聚焦,最终落在门口呆立的沈蔷薇身上。
“蔷…薇…?” 萧烬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破碎嘶哑,每一个音节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试图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却只是徒劳地动了动指尖,便无力地垂下,牵动了身上的仪器导线,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看着她,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毫不作伪的惊喜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脆弱依赖,随即又被浓重的悲伤和自责淹没。
“你…来了…” 他艰难地牵动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眼泪毫无征兆地从他苍白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角,“对不起…对不起蔷薇…我没用…没能保护好你…还…还连累了你…” 他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无边的痛苦和深深的自责,“让你…被陆沉夜抓走…让你受尽折磨…让你…陷入这样的险境…都是我的错…”
他的眼泪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融化了沈蔷薇心中刚刚筑起的、名为怀疑和愤怒的冰冷堤坝。看着他痛苦自责的模样,看着他眼中那份纯粹到极致的、只为她而生的脆弱和悲伤,所有的猜忌、所有的指控、那条冰冷的项链带来的恐惧…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得发痛。她想起了那个雨夜,浑身湿透、发着高烧的萧烬是如何将她护在怀里,用体温温暖她;想起了她被顾雪柔的人围堵在小巷时,是他如同天神降临,身上挨了刀子也要把她背出去;想起了无数次在她绝望时,是他温柔的声音告诉她“别怕,我在”…
“不是你的错…萧烬…不是…” 沈蔷薇的声音带着哭腔,所有的防备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几步冲到床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擦去他眼角的泪痕,却又怕碰痛了他。
萧烬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冰冷的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带着无限珍视地握住了沈蔷薇放在床边的手。他的指尖冰凉刺骨,传递着生命的微弱和脆弱。
“别哭…蔷薇…” 他气若游丝,声音轻得如同叹息,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的脸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看到你没事…我就…安心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身体因为痛苦而蜷缩,输液管里的液体都剧烈晃动起来。
“萧烬!萧烬你别吓我!” 沈蔷薇惊恐地扶住他颤抖的肩膀,看着他那副随时可能撒手人寰的模样,心都要碎了!什么监听,什么绞索,什么沈墨白的警告…在萧烬濒死的脆弱面前,全都变得苍白无力!她只记得他是那个为她付出一切、甚至差点丢掉性命的男人!是她黑暗生命中唯一的光!
“别动气!萧先生!” 门被猛地推开,刚才带路的医生带着两名护士神色紧张地冲了进来。医生迅速检查着仪器数据,脸色凝重,“情绪不能激动!伤口会崩裂!血压在下降!准备强心剂!”
护士们立刻忙碌起来,动作麻利地准备注射器和药物。房间里瞬间充斥着紧张的气氛。
萧烬紧紧抓住沈蔷薇的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赎。他的目光越过忙碌的医生护士,带着一种绝望的哀求,死死看向门口的方向——沈墨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审判者,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墨…墨白哥…” 萧烬的声音虚弱而急切,带着浓重的祈求,“放…放蔷薇走…求求你…让她离开这里…离开津海…陆沉夜…他不会放过她的…” 他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冷汗,“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与她无关…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我…是我利用了她…骗了她…” 他艰难地喘息着,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在忏悔和保护,“放过她…让她走…”
沈蔷薇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忏悔”,心如刀绞!他为了让她脱身,竟然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她拼命摇头,泣不成声:“不!萧烬!不是的!你没有骗我!你没有!”
就在这时!
房间的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踹开!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惊得浑身一颤!
陆沉夜如同地狱归来的煞神,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穿着染血的病号服,左肩后厚厚的绷带被重新撕裂的鲜血浸透,暗红的血渍在白色的布料上狰狞地蔓延。他的脸色比萧烬好不了多少,苍白如鬼,嘴唇干裂,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和暴起的青筋。显然,他是强行拔掉了所有针头,不顾医生阻拦,一路追到了这里!
他高大的身躯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愤怒而剧烈摇晃着,那双赤红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瞬间就锁定了病床上紧紧握着沈蔷薇手的萧烬,以及沈蔷薇那满脸泪痕、充满担忧和依赖的脸!
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彻底背叛、被愚弄的极致痛楚,瞬间将他仅存的理智焚烧殆尽!
“萧烬——!!” 陆沉夜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那声音嘶哑破碎,却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杀意!他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不顾一切地朝着病床扑了过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手术刀!那是他冲出医院时,从一个惊慌的护士推车上顺手夺下的!此刻,那冰冷的刀锋直指萧烬的心脏!
“我要你的命——!!”
“不要——!!” 沈蔷薇的尖叫声几乎撕裂了喉咙!在陆沉夜扑过来的瞬间,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张开双臂,如同护崽的母兽,死死挡在了萧烬的病床前!用自己的身体,迎向了陆沉夜手中那致命的刀锋!
陆沉夜的动作猛地一滞!赤红的瞳孔中映出沈蔷薇那张布满泪痕、却写满决绝的脸!他眼中翻腾的杀意被一种猝不及防的、巨大的震惊和更深沉的、被撕裂般的痛楚所替代!他手中的手术刀硬生生停在半空,距离沈蔷薇的胸口只有不到一寸!
“让开!” 陆沉夜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和难以置信的暴怒,“你护着他?!你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他一直在骗你!利用你!监听你!他才是害死你父母的幕后黑手之一——!!”
“我不信!!” 沈蔷薇的声音同样嘶哑尖锐,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和不顾一切的偏执!她的眼泪汹涌而出,身体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剧烈颤抖,但挡在萧烬身前的姿势却异常坚定,“我只知道他救了我的命!一次又一次!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是他陪着我!而你呢?!陆沉夜!你除了囚禁我、伤害我、利用我,你还做了什么?!”
她看着陆沉夜肩头那片刺目的血红,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心中某个地方也在疯狂地抽痛!但萧烬那濒死的脆弱、那绝望的眼泪、那将所有罪责揽下只为让她脱身的“牺牲”…像一剂毒药,彻底麻痹了她的判断!她只知道,此刻,她不能让任何人伤害这个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
“你让开…沈蔷薇…最后一次警告…” 陆沉夜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握着手术刀的手因为极致的克制而剧烈颤抖着,手背上青筋虬结。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被彻底背叛的绝望和一种即将彻底熄灭的灰烬。
“不!” 沈蔷薇尖叫着,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她猛地扭头,目光扫过旁边医疗推车上摆放着的、一个用来装废弃玻璃安瓿瓶的透明塑料锐器盒!那盒子边缘锋利!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扑过去,一把抓起那个锐器盒!她毫不犹豫地将盒盖狠狠砸向旁边的金属床架!
“哗啦——!”
坚硬的塑料盒盖瞬间碎裂!沈蔷薇抓起其中一块最大、最尖锐的玻璃碎片!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了她的掌心,鲜血淋漓!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在陆沉夜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沈墨白微微眯起的冰冷目光中,在萧烬“惊恐”的抽气声里,在医生护士的尖叫声中——
沈蔷薇将那枚染着自己鲜血的、尖锐的玻璃碎片,死死地、决绝地抵在了自己纤细的脖颈大动脉上!
冰冷的玻璃紧贴着温热的皮肤,锋利的尖端甚至已经刺破了表皮,一丝鲜红的血线顺着她白皙的脖颈蜿蜒而下!
“陆沉夜!沈墨白!” 沈蔷薇的声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玉石俱焚的疯狂,她的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眼神却死死地、燃烧着火焰般盯着陆沉夜和门口沉默的沈墨白,“放他走!立刻!马上!否则——”
她握着玻璃碎片的手猛地用力!更多的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的指缝和洁白的衣领!那刺目的猩红和她眼中不顾一切的疯狂,形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我就死在这里!用我的血!祭奠你们所谓的复仇和阴谋!”
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仪器发出的单调嘀嗒声和沈蔷薇急促而破碎的喘息声。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沉重的压力让所有人几乎无法呼吸。
陆沉夜的身体彻底僵住了。他看着沈蔷薇脖子上那道刺目的血痕,看着她眼中那种为了另一个男人宁愿毁灭自己的疯狂…他眼中翻腾的怒火、刻骨的恨意、所有的暴戾…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灰败。
他握着手术刀的手,无力地、缓缓地垂落下来。那把沾着他体温的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绝望的回响。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支撑。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沈蔷薇,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有痛到极致的失望,有被彻底背叛的冰冷,还有一种…终于认清现实的、死寂般的了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缓慢地、踉跄地转过身,拖着那条被鲜血浸透的、如同废掉的左臂,一步一步,如同行尸走肉般,朝着门口挪去。每一步,都留下一个粘稠的血脚印,每一步,都仿佛踏碎了他最后的一丝念想。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沉默地、孤独地消失在了门外的黑暗走廊里。背影佝偻而绝望,像一个被世界彻底遗弃的孤魂。
沈墨白平静地看着陆沉夜消失在门口,又看向病床上“虚弱”地闭上眼睛、仿佛因为过度“激动”而陷入半昏迷的萧烬,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依旧用玻璃碎片抵着脖子、浑身浴血、如同受伤野兽般剧烈喘息、眼神却异常执拗的沈蔷薇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不见底,如同万年寒潭。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后,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如你所愿。”
他对着守在门口的保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