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门被推开,林砚大步走入。尽管衣衫破损,面容憔悴,肩头带伤,但他脊梁挺得笔直,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历经生死磨难后沉淀下来的沉稳与锐气。
“臣林砚,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他依礼参拜,声音因伤势和奔波而沙哑,却异常清晰。
皇帝朱棣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如炬,落在林砚身上,久久没有说话。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角落铜漏滴答作响,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七皇子朱瑾站在一旁,看着安然归来的林砚,眼中满是激动和欣慰,但也带着一丝紧张。
终于,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林卿,平身。你能安然归来,朕心甚慰。”
“谢陛下!”林砚起身,垂手而立。
“朕听闻,你在东南,经历颇为坎坷。”皇帝的目光扫过他肩头的绷带,“海上遇袭,坠海失踪,如今又突然现身……这其间种种,你,细细道来。”
“臣,遵旨。”林砚深吸一口气,将从抵达东南后推行开海遇到的阻力,到港口视察时遭遇训练有素、使用军制箭矢的杀手袭击,再到坠海后被罗刹所救,困于孤岛,以及后来海上遭遇黑蛟帮拦截、陆路被追杀等经历,简明扼要却又关键细节清晰地陈述了一遍。
他没有过多渲染自己的危险,而是将重点放在了袭击者的非同寻常,以及东南沿海存在的、与走私、地方势力乃至可能军中败类勾结的庞大利益集团上。
皇帝听着,脸色越来越沉。当听到“军制箭矢”和“黑蛟帮精准拦截”时,他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你可知,袭击你的是何人指使?”皇帝沉声问道。
林砚抬起头,目光直视皇帝,没有任何回避,他从怀中取出那个失而复得的牛皮扁匣,双手高举:“陛下,臣在被困孤岛期间,曾收到京中夫人通过特殊渠道传递的密信,指出了京城之中,与东南之事关联的关键人物——户部漕运司主事周明,以及与其勾结的永丰粮行东家孙富贵!”
他打开扁匣,取出苏婉清那封藏着木片密信的家书,以及他自己记录的部分东南见闻和推断:“臣夫人已在京城查到,周明与孙富贵勾结,在漕粮折银账目上做手脚,并且,涉嫌伪造朝廷批文!而袭击臣的杀手,所使用的箭矢,经罗刹等人辨认,与东南水师部分配备的制式箭簇极为相似!”
他将木片密信和部分文书证据呈上。
内侍接过,恭敬地放到御案之上。
皇帝看着那小小的木片和几页纸张,眼神冰冷。周明和孙富贵落网的消息,他已知晓,但牵扯到伪造批文和军中箭矢,这性质就截然不同了!
“即便如此,周明一区区主事,孙富贵一介商贾,焉有如此能量,调动海上势力,使用军械,袭杀钦差?”皇帝的声音带着凛冽的寒意,他要知道的是这链条的最顶端!
林砚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再次从扁匣中取出一份看起来更加陈旧、边缘甚至有些破损的账册副本,以及几张看似普通的货单。
“陛下圣明!周明、孙富贵确为爪牙!臣在罗刹提供的、早年截获的一批与走私相关的往来文书和账目残片中,发现了数笔经由永丰粮行周转,最终流向……流向……”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流向徐阶徐阁老门下一位重要幕僚,以及其家族关联商号的巨额资金!而时间,正好与臣在朝中提出开海之议,触动漕运利益之后吻合!”
徐阶!
当朝次辅,清流领袖,亦是反对开海最为激烈的官员之一!
御书房内,瞬间死寂!
朱瑾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林砚指认徐阶,还是让他心神剧震!
皇帝朱棣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他猛地拿起御案上那份陈旧的账册副本,目光死死盯住林砚指出的那几行记录。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