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匣中的密信像一团火,在林砚胸腔里灼灼燃烧,驱散了伤病的虚弱,也点燃了沉寂多日的斗志。苏婉清在京城独木难支,步步惊心,他岂能再困守于此?
但罗刹此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如同岛上那些被海浪千年冲刷依旧嶙峋的礁石。强行突围是死路,苦苦哀求更是徒劳。他必须找到能打动这个海上枭雄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林砚不再试图与罗刹谈论离开或朝堂之事,反而安静地养伤,偶尔会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走到洞口,沉默地眺望大海。他看着罗刹的手下修补渔网、擦拭武器,看着他们驾着小艇在附近海域巡弋,动作娴熟,配合默契,俨然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他注意到,这些人虽然生活粗糙,但对船只和武器的保养极其上心,尤其是几艘体型稍大、看起来速度颇快的帆船,更是被擦拭得锃亮。他也注意到,岛上的存粮似乎并不充裕,偶尔捕到的大鱼,会被小心地腌制起来。
这天傍晚,海风带着咸腥气灌入山洞。罗刹独自一人坐在一块礁石上,望着西沉的血色落日,不知在想些什么,背影竟透出几分与平日凶狠不符的孤寂。
林砚慢慢走过去,在他身旁不远处坐下,没有看他,也望着那片被染红的海面,仿佛自言自语般开口:
“这大海,能吞没一切,也能孕育一切。它能隔断消息,也能传递消息。”
罗刹没有回头,像是没听见。
林砚继续道,声音平静:“罗首领久在海上,可知这东南沿海,每年有多少商船因‘风浪’、‘触礁’而沉没?又有多少货物,明明报了损,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市场?”
罗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绷紧。
“永丰粮行,”林砚吐出这个名字,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孙富贵。他名下每年‘意外’损失的漕粮折银,可不是个小数目。这些银子,最终流向了哪里?养活了哪些人?又喂饱了哪些……藏在更深处的豺狼?”
他转过头,第一次主动迎上罗刹那双锐利而警惕的眼睛:“罗首领救了我,是不想让某些人称心如意。但若只是救下我林某一人,于事何补?他们依旧可以操控漕运,垄断海路,用那些沾着血和谎言的银子,继续壮大,然后将更多像罗首领这样……不愿屈从的人,要么收编,要么碾碎。”
罗刹的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冷硬,但那瞬间的波动没有逃过林砚的眼睛。他知道,自己赌对了!罗刹与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利益集团,绝非一路,甚至可能有旧怨!
“林某此番开海,并非只为朝廷征税,更是要打破这海上的枷锁,立下新的规矩!一个能让真正靠海吃饭的人,有条活路,有片青天的规矩!”林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这规矩,触犯的是那些趴在漕运和海路上吸血的蛀虫,是那些与豺狼为伍、残害同胞的败类!罗首领难道甘心,永远像现在这样,被困在这‘鬼见愁’,看着他们在岸上吃香喝辣,而你们只能在风浪里搏命,还要时时提防背后的冷箭吗?”
海风呼啸,卷起浪涛拍岸的巨响。
罗刹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夕阳彻底沉入海平面,只余下天边一抹凄艳的紫红。他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暮色中亮得惊人,死死盯着林砚:
“说得比唱得好听。你们当官的,有几个说话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