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痒还在。
但这次不是一笔一划,是整条规则线在抽离,像有人从我骨头里往外拔一根烧红的丝。锁骨下的印记开始发烫,不是楚昭碰我,是我自己在烧。
星盘浮在舰桥前,盘面漆黑,一个字都没有。它不说话了,连弹幕都不刷了。整艘船安静得能听见魂币在舱底滚动的声音——那是之前洒出去的“自由”“公平”“看第一条”,现在没人捡,也没人念,只是滚着,像没写完的遗言。
我站着没动。
龙形舰首劈开最后一层云障,前方是混沌边缘,没有光,也没有声音。渡魂舟的龙眼熄了,船身不再掉落“666”或“绝绝子”,连那句刻在甲板上的“楚昭必遭天谴”都淡得快看不见。
我知道他在走。
不是离开三界,是彻底退出这个局。血誓完成了,漏洞补上了,他这颗被天道踢出系统外的补丁,终于要归档到不该存在的地方去。
可我不敢松手。
只要我还站在船上,只要星盘还连着我的愿力,他就能多留一秒。哪怕只剩个影子,哪怕只是一段记忆波纹,他也还能在我耳边说一句“蠢货”。
风停了。
不是因为到了无风带,是因为三界开始记他。
九重天残片上浮现出他的名字,十八渊底层有人点灯祭拜,人界的茶馆里说书人拍醒木:“话说那日雷劫停了三刻钟,只为送一人归虚。”
这些执念汇成一股力,把即将散去的规则线往回拽。他们不想让他走,他们刚把他写进史册,刚立了碑,怎么能又抹掉?
我抬手,按在星盘中央。
青铜盘面缓缓亮起一行古篆:非此界之人,不可拘于碑文。
话不是我说的,是当年他撕神籍时甩给天道的原话。那时候他还站着,冷笑,扇子敲栏杆,一副“你们奈何不了我”的欠揍样。
现在我替他说。
“规则?”我嗓音有点哑,“我改的就是规则。”
袖子一挥,星舰尾部的魂币雨戛然而止。那些飘在空中的“楚昭战例录”光影像是被人按下删除键,一个个消失。百姓口中的传诵还在继续,可声音越飘越远,最后只剩下碑顶那枚青铜夔龙簪的烙印,孤零零地悬在天上。
没有名字,没有事迹,只有那个他戴了三千年的破玩意儿。
够了。
这才是他想要的。
不是香火供奉,不是万民敬仰,是干干净净地走,像个从来没存在过的人。
锁骨下的印记猛地一缩,疼得我膝盖发软。规则线在体内乱窜,像断了线的风筝绳,割得五脏六腑都在流血。我知道这是最后的共鸣,契约要断了,我也快撑不住了。
闭上眼,把《河底魂书》的最后一式翻出来。
不是为了召魂,是为了送行。
“你说过……”我咬着牙,声音几乎是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漏洞不该被依赖。”
所以我不靠你了。
也不靠那段血契,不靠你留在规则里的每一句冷笑话,不靠你用《道德经》注疏改写的天命bug。我要自己走接下来的路。
掌心贴住星盘,把体内所有愿力逆推出去——不是加固连接,是切断通路。
咔。
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终于断了。
四周一下子空了。
不是物理上的寂静,是那种你明明站在人群里,却突然听不见任何声音的感觉。三界还在运转,星舰还在前行,可某个一直压在我肩上的东西,不见了。
我睁开眼。
眼前什么都没有。
没有虚影,没有光点,没有熟悉的冷笑脸。我以为他会最后出现一次,哪怕就一秒,让我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走了。
结果什么都没有。
我低头看锁骨下的印记。
原本流动的规则线已经凝固,颜色变了,不再是银白,也不是蓝光,而是深红,像干透的血,沉在皮下不动。它不跳了,也不烫了,就那么静静伏着,像一块封印。
可我知道它活着。
因为它刚才动了一下,像心跳。
风忽然起了。
吹得我发尾的红绳打了个旋。我抬头,看见混沌外裂开一道极细的缝,像是谁拿刀划破了布。一道极淡的影子从里面掠过,快得不像人,倒像是某种被删掉的数据残影。
然后,声音来了。
不是从耳边,是从四面八方,从每一片云、每一块浮岛、每一条冥河支流里同时响起:
“蠢货,好好活。”
我愣住。
下一秒,那声音又响了一遍,这次轻了些,带着点笑:
“下辈子,别这么蠢。”
话音落,裂缝合上,风停了,星舰重新陷入死寂。
我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左耳后。那里曾经有个朱砂痣,现在没了,只剩一点微凸的疤。我记得那天我问他:“主人,为什么总骂我蠢?”
他说:“因为你真蠢。”
现在我才明白。
他骂我蠢,是因为他知道我会听话,会守规,会替他走完剩下的路。他不怕我聪明,怕我太懂事。
星盘终于动了。
它缓缓下沉,没入舰桥中枢,盘面最后一个字闪过:“遵……令。”
然后彻底黑了。
我转身,走向控制台。手指搭上去的瞬间,锁骨下的印记又跳了一下。
这次不是痛,是暖。
像有人隔着虚空,轻轻拍了下我的肩。
我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
星舰继续往前,穿过无光之域。前方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坐标,但我没停下。楚昭没给我地图,也没留指令,他只留下一个正在运行的系统,和一句“看第一条”。
自由。
公平。
看第一条。
我站直了,把手插进袖子里。檀木折扇还在,是刚才星盘幻化出来的,我没收好,就这么揣着。扇骨上有他刻的冷笑话,其中一句是:“天道耳鸣期,因果算不准——建议趁机改命。”
现在没人改命了。
但规矩还在。
身后,那座无字碑静静地悬在九重天上,唯有顶上一枚青铜夔龙簪,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我盯着前方虚空,低声说:
“主人,你不在了,我更得蠢一点才行。”
手指刚碰到控制台边缘——
船头龙眼突然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