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一栋高档写字楼的顶层,整面墙的落地玻璃将午后的阳光过滤成柔和的金辉。
吴川崎静立窗前,身影修长,与室内极简而昂贵的装潢融为一体,像一件精心摆放的装置艺术品。指间一枚深色玉石温润生凉,被他无意识地摩挲着。
目光,越过重重距离与喧嚣,精准地定格在警察局的门口。那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拉开车门,坐进一辆不起眼的公务车。
他看着她,那个他“故人”的女儿,带着一身尚未平复的疲惫与创伤,以及连她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晰的、继承自其父的执拗,坐进了那辆来接她的、挂着立县牌照的普通轿车。江牧一紧随其后,像个尽责的守护者。
他脸上没有任何可以被明确解读的情绪,平静得如同无波的古井。唯有镜片后那双眼睛,幽深难测,仿佛在观测一个精密实验的初始数据,又像是在评估一件古玩的价值与风险。
他确实没有说谎。很多年前,在他还未能完全掌控自身命运,在他踏入那片灰色地带并逐渐攀升时,一次针对组织内另一派系的、失控的“清理”行动中,他确实身陷险境,险些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是戚明远,那个正义感过剩、眼神亮得刺眼的缉毒警,误打误撞地闯入了那个血腥的现场,将他从绝境中拉了出来。救下了他这个被犯罪集团胁迫、无辜的知识分子。
一些久远的、模糊的片段在他意识深处掠过——并非清晰的画面,更像是某种感觉:硝烟与铁锈的味道,一种濒临绝境的冰冷,然后是一道意外的、带着灼热温度的身影介入,打破了死局。
还有后来,在另一片泥泞与黑暗中,同样的身影,又一次无意中成为了他命运轨迹中的变数。
救命之恩,两次。哦不,是三次。这是事实。
“因果……”一个极轻的、几乎无声的词语在他唇齿间滚过。他承认这种无形的链接,如同物理定律般客观存在。
他对戚明远,确实存有一份不同于常人的、近乎抽象的“感激”。
这份感激,这份“客观”,让他在多年前那个雨夜,做出了一个决定,亲手为她筑起了一道记忆的屏障,一种他认为的、必要的“保护”。如今,看着她从京都的漩涡中挣脱,带着一身尚未平复的创伤与潜藏的锋芒归来,他感到一种近乎审美的兴趣。
也让他现在,如同观察一个珍贵的实验样本,或者说,一枚放在复杂棋局边缘的、特殊的棋子,关注着她的成长与动向。
她的坚韧,她的敏锐,她那种不顾一切追寻真相的执拗,在这个充满计算与虚伪的世界里,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有趣。
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注定要激起涟漪。
他欣赏她继承自其父的、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着。这些特质,在他所处的那个黑暗世界里,稀有而有趣。
然而,他也清晰地感知到,她追寻的那条线索,如同一条纤细却坚韧的丝线,蜿蜒着,不可避免地,正通向一片连他都需谨慎涉足的深水区,甚至可能最终会缠绕到他的脚下。
他并非局外人,从来都不是。他是更深层棋局的一部分,是阴影中的阴影。警告是真实的,因为他暂时还不想看到这颗独特的棋子,过早地碎裂在无关的棋局里。或者,碎裂在错误的时机。
至于道德、正义、法律……这些概念在他的价值体系里权重极低。
善恶对错?那是过于粗糙的标尺,无法衡量他世界的复杂经纬。他自有其一套运行逻辑,一念起落,可能风平浪静,也可能万物倾覆。
保护戚雨是出于“偿还”与“兴趣”,但若有一天,她的存在威胁到了他更核心的利益或计划,他会毫不犹豫地……
轿车缓缓启动,汇入车流,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吴川崎收回目光,转身,室内光线在他镜片上掠过一道冷冽的反光,瞬间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沉香木的气息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他薄唇微启,一句低语如同烟雾般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与冰冷的预期:
“起风了,棋子已归位,风暴也该酝酿成熟。戚雨,别让我失望,不知这次,你会将漩涡引向何方。” 他微微停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跨越虚空对谁的诘问,“别让我不得不亲手改变风向。”
窗外,阳光正好,城市依旧繁忙喧嚣,无人知晓这高处低语中所蕴含的、足以颠覆许多人命运的冰冷决断与悬而未决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