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牧宇被强制送医后,经过一系列极其详细的检查——包括高分辨率脑ct排除颅内出血、多部位x光确认无隐匿性骨折、以及全面的血液生化分析——主治医生最终在白纸黑字的诊断书上写下结论:中度脑震荡,多处软组织挫伤,伴有脱水及电解质紊乱。
医生指着ct片子上某个细微的亮点,对闻讯赶来的彭修杰和几位队内领导严肃地解释:“你看这里,虽然没出血,但冲击造成的细微水肿是存在的。必须住院观察至少24到48小时,密切监测神经反应,脑震荡后续的发展不好说,万一出现迟发性症状会很麻烦。”
然而,江牧宇只在消毒水气味刺鼻的病房里勉强躺了不到八个小时。
在输完两瓶营养液和电解质补充剂,感觉那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稍稍被压制后,他就不顾值班护士的劝阻,自己拔掉了手背上的留置针头,殷红的血珠瞬间冒了出来,他也只是随手用棉签按住。
拿着同事带来的干净作训服换下了那身沾满污泥和未知污渍的脏衣服,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缺乏血色,走路时脚步虚浮,需要不时伸手扶一下冰冷的墙壁才能稳住身形,但他眼神里的火焰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灼人。
那是一种混合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对凶手近乎实质的愤怒、以及一种迫切想要撕破对方伪装、将其绳之以法的强烈执念。
“彭队,我真的没事,躺不住,浑身骨头缝里都像有蚂蚁在爬。”他对接到消息后急匆匆赶来、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的彭修杰简单解释道,声音因喉咙干涩和虚弱而异常沙哑,“巢穴里的东西,电脑、工具、那些物证每一样都可能藏着抓住他的钥匙。那家伙现在就像被捅了窝的马蜂,受惊之余更可能狗急跳墙,随时可能彻底消失或者再次作案。这个时候,我怎么能躺在病床上?”
彭修杰看着他倔强而疲惫的脸,深知这位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家伙的性子,沉默地注视了他十几秒,目光扫过他额角已经处理过但依旧明显的擦伤和按压手背针孔时微微颤抖的手指。
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回来可以!但给我老老实实待在指挥中心!一线行动,哪怕是最简单的摸排,暂时都不许你再参加!这是死命令!你要是敢阳奉阴违,我立刻让人把你绑回病床上去!”
“是!彭队!我明白!”江牧宇没有争辩,干脆利落地应下。
他知道,这已经是彭修杰在关心和破案压力之间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地下巢穴的发现,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瞬间引爆了巨大的涟漪。
整个“系列水域连环杀人案”跨区域联合专案组的工作节奏,被强行提升到了最高档。
原本因长时间毫无突破而显得有些沉闷和焦虑的气氛,被一种混合着震惊、兴奋、以及巨大压力的紧张感所取代。
市郊的应急指挥中心里,即便是深夜,也依然灯火通明,人影攒动。电话铃声、键盘急促的敲击声、无线电通讯的滋滋声、以及办案人员之间简短而高效的交谈声几乎从未停歇,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廉价浓咖啡、泡面和各种快餐盒饭混合在一起的、用于提神的特殊气味。
那个从巢穴潮湿、阴冷、充满腐败气息的环境中小心翼翼提取出来的黑色笔记本电脑,被多层防静电证物袋严密包裹,由全副武装的刑警直接押送,进入了市局技术侦查支队最高级别、拥有物理隔离措施的电子物证分析实验室。
实验室内严格恒温恒湿,技术民警们穿着蓝色的防静电服,戴着一次性白手套和鞋套,像进行精密外科手术一样,谨慎地使用各种专用接口线和硬件破解设备,试图在不触发任何潜在自毁程序的前提下,打开这个可能藏着恶魔秘密的“潘多拉魔盒”。
“密码系统非常复杂,设置了至少七层加密算法,还检测到有硬件级的自毁程序触发机制,”负责主攻的年轻技术骨干小陈,眼睛因为长时间紧盯屏幕而布满血丝,他指着屏幕上滚动的十六进制代码,对旁边亲自督战的彭修杰和勉强坐在带轮转椅上的江牧宇解释道,“这家伙绝对是个行家,警惕性极高。常规破解手段肯定会触发警报导致数据丢失。不过,我们尝试了一种从底层固件入手的‘非常规’旁路攻击手段,绕过了他设置的大部分陷阱快成功了。”
当熟悉的操作系统界面最终跳出来,稳定地显示在大屏幕上的那一刻,围拢过来的几名专案组核心成员,包括强打精神的江牧宇,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随即感到一股混杂着寒意和恶心的战栗感从脊椎末端升起,这感觉比地下巢穴那物理上的阴冷更加刺骨。
硬盘的存储空间几乎被海量的文件塞满。里面分门别类地建立了数十个文件夹,命名方式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条理性。
点开名为“场地勘察”的文件夹,里面是数量惊人、分类细致的水域照片:不同光线条件下——清晨、黄昏、深夜的河岸、水库泄洪口、偏僻的野塘、工业区的排水渠,甚至一些看似普通无奇的下水道井盖、隐蔽的桥洞涵洞入口。
拍摄角度专业,构图讲究,光线和景深把握准确,有些照片边缘还用简单的绘图工具标注了距离、水深估计值或进出路线,俨然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专业勘察资料,清晰地展示了凶手在每次作案前进行的周密、耐心的踩点过程。
另一个命名为“素材库”的文件夹,则更加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