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二年，四月二十七日，星期日。朝鲜，桧仓。
作战室里的空气，仿佛被那张巨大的作战地图吸走了所有的水分，干燥而紧绷。
李云龙站在地图前，已经整整一夜。
作战室主任丁甘如，将一份标注着“特急”的电报，轻轻放在了他手边。这份电报，不是战果，而是一份命令的执行回执。
“李参谋长。”丁甘如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您的‘唱戏’命令，已于二十四小时前，下达到全线所有军、师、团。从昨夜凌晨开始，我军全线，以‘战术反击’和‘炮火急袭’为名义的‘武装佯动’，已经开始了。”
李云龙缓缓转过身。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但那血丝的深处，却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灼热的期待。
“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范佛里特，他有什么反应？”
“反应，非常剧烈。”丁甘如翻开了另一份情报汇总，“美军空军，出动架次，比前日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他的‘clobber’炮击，更加疯狂了。同时，根据‘罗盘’的技术侦听，范佛里特已经下令，将其部署在后方的预备队，美军第3师，向中线战场机动。他……他以为我们的‘春季攻势’，要开始了。”
“哈哈哈……”李云龙低沉地笑了起来，“他以为他是‘指挥’？不，他现在是‘舞者’。他正踩着我们的鼓点，跳得起劲呢！”
李云龙走到了那张小小的、挂在角落里的巨济岛地图前。
“我们在这里，把‘锣鼓’敲得越响，范佛里特的眼睛，就会被这台‘大戏’，盯得越死。”
“他盯得越死，”李云龙的手指，重重地戳在了“巨济岛”那三个字上，“他就越看不见，在他自己的‘后台’，那个叫多德的准将，死期……就越近。”
“‘罗盘’！”他喊道。
情报处长“罗盘”从侧室里，一步跨了出来。他的状态，比李云龙更差，整个人，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
“参谋长！”
“巨济岛。”
“没有任何新消息。”“罗盘”的回答，简短而绝望，“信号，已经彻底中断了。按照您的指示，我们切断了所有主动联络。现在……我们和第76号战俘营的同志们一样，我们……在‘黑暗’中。”
“不。”李云龙摇摇头，“他们，在‘地狱’里。而我们，在‘地狱’外。我们能做的，就是把这‘地狱’外的火，烧得更旺。烧得……让所有‘魔鬼’的注意力，都转到我们这边来。”
李云龙的目光，扫过作战室里所有的参谋。
“同志们，从现在起，我们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磨盘战’，是磨。而现在，是‘炸’！”
“我不管这一周，伤亡交换比是多少。”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我只管一件事：动静！我要地动山摇的动静！我要范佛里特，相信他正面临着自第五次战役以来，最庞大、最猛烈的进攻！”
“丁甘如！”
“到！”
“接第十五军，秦基伟。接第四十二军，吴瑞林。告诉他们，我不要‘战果’。我要‘炮弹消耗量’！我要‘进攻声势’！我批准他们，动用军一级的预备炮兵团！给我……把天，打亮！”
一九五二年，四月二十八日，星期一。
板门店。
谈判帐篷里的气氛，已经不能用“冰冷”来形容。那是一种“真空”般的死寂。
美方首席代表哈里逊中将，黑着脸，看着对面的解方。
“解将军。”哈里逊的声音，干巴巴的，“贵方，是否打算，就这么一直‘静坐’下去？”
解方，在来之前，刚刚收到了李云龙的“八字密电”：
“大闹天宫，只等今朝。”
解方明白了。李云龙要他干的，已经不是“谈判”或“抗议”。
是要“引爆”。
解方抬起眼皮，那双斯文的眼睛里，此刻，却透出了李云龙式的、不讲道理的“杀气”。
“哈里逊中将。”解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我，是来向你，和你的上司克拉克、范佛里特，以及杜鲁门，发出‘最后通牒’的。”
“最后通牒？”哈里逊愣住了。
“对。”解方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第一，立即停止在巨济岛的一切‘甄别’暴行。第二，立即将屠杀我方战俘的刽子手，弗朗西斯·多德准将，逮捕、并押送至此，交由我方审判！”
“你……你疯了？！”哈里逊以为自己听错了，“审判我们的将军？解方，你这是在说梦话！”
“梦话？”解方冷笑一声，“我今天，就把话，给你挑明了。”
“鉴于贵方，在巨济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战争罪行。鉴于贵方，在谈判桌上，毫无诚意。鉴于贵方，在三八线上，发动了丧心病狂的‘clobber’炮击。”
“我方，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解方，一字一顿地说：“我方指挥官，已经授权我，正式通知你。如果贵方，在四十八小时内，不答应我们的上述两条要求。那么，我方，将保留……采取‘一切必要行动’的权力。”
“一切必要行动？”哈里逊的瞳孔，猛地收缩，“你在威胁……要全面开战？！”
“我没有‘威胁’你，中将阁下。”解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装，“我，是在‘通知’你。”
“我军，已经在战场上，开始了我们的‘回答’。昨夜，我军对贵方阵地，发动了‘有限的’炮火反击。如果你觉得，那很猛烈的话。”
解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我向你保证，那，仅仅是……‘开胃菜’。”
“休会！”
解方，看也不看哈里逊那张由青转白的脸，转身，大步走出了帐篷。
半小时后，一份“特急”电报，从美军谈判代表团，发往了东京的克拉克司令部，和汉城的范佛里特司令部。
“……中方代表，今日，态度极其强硬。威胁，将采取‘一切必要行动’，暗示‘春季攻势’已迫在眉睫。其前线，已于昨夜，开始大规模炮火佯动。判断：中方，极有可能，以‘巨济岛问题’为借口，发动第六次战役。”
一九五二年，四月二十九日，星期二。
中线战场。上甘岭地区。第十五军指挥所。
军长秦基伟，正拿着电话，几乎是在对李云龙“咆哮”。
“老李！你他娘的，是疯了！还是我疯了？！”秦基伟的大嗓门，震得话筒嗡嗡响，“你让我，用一个炮兵团的喀秋莎，去轰那三座，连个耗子都藏不住的‘秃头山’？”
“这是……这是败家啊！那可都是炮弹！是我拿命，从美国鬼子的‘绞杀战’底下，抢回来的！”
电话那头，李云龙的声音，却异常平静。
“基伟。你告诉我，你当兵，是为了什么？”
“废话！打鬼子！打美国佬！保家卫国！”
“好。”李云龙说，“那我现在告诉你。你这一个炮兵团的炮弹，打出去。比你，歼灭敌人一个团，意义，还要大。”
“这叫……‘政治炮’。也叫，‘战略欺骗’。”
“我，不需要你秦基伟，去占领那三座‘秃头山’。我，就是要你，在范佛里特最敏感的地方，给他，点上一把‘天火’！”
“我就是要让范佛里特，相信，你秦基伟的第十五军，就是‘主攻’！就是‘尖刀’！我就是要让他，把他的预备队，死死地，按在你当面！让他，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秦基伟沉默了。他也是战将，他瞬间，明白了李云龙的意图。
这，是在“演戏”。用钢铁和烈焰，演一场“欺天大戏”。
“……好。”秦基伟咬着牙，“老李，你这个‘参谋长’，心，比我还野。你等着！”
“他娘的！”秦基伟摔下电话，对着他的炮兵指挥员吼道：“命令！全军炮兵！给老子听好了！”
“目标！‘秃头山’A、b、c三点！坐标xxx，xxx！”
“所有喀秋莎，所有榴弹炮，所有迫击炮！给老子……打！把美国人，给老子，活活‘吵’死！！”
当晚。
上甘岭的夜空，被彻底撕裂了。
数千发炮弹，尤其是“喀秋莎”火箭炮那标志性的、如魔鬼尖啸般的弹雨，在短短半小时内，将那三座无辜的“秃头山”，犁了一遍又一遍。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对面的美军第45师，和南朝鲜军第9师，彻底陷入了混乱。
“上帝！他们来了！中国人，真的打过来了！”
“是师级！不！是军级的炮火准备！”
“请求支援！请求空中支援！请求预备队！‘三角山’（上甘岭的代称）要顶不住了！”
雪片般的告急电报，飞向了汉城。
一九五二年，四月三十日，星期三。
汉城。美第八集团军司令部。
詹姆斯·范佛里特，一夜未眠。他的作战室里，所有的参谋，都在疯狂地奔跑。
“将军！”G-2情报处长，冲了进来，脸色惨白，“证实了！中线，秦基伟的第十五军，发动了……‘毁灭性’的炮击！我方阵地，损失惨重！”
“左翼，江拥辉的第三十八军，也在集结！”
“右翼，吴瑞林的第四十二军，同样在‘拔点’！”
“将军！”范佛里特一拳砸在地图上，“我早就知道！‘clobber’，把他们，打疼了！他们，要报复了！”
“解方，在板门店的‘最后通牒’，不是恐吓！是……是真的！他们，要发动‘第六次战役’了！”
范佛里特，这位“火力至上”的信徒，第一次，被他自己最信仰的“炮火”，给“吓”住了。
他被李云龙“导演”的、那场惊天动地的“炮火大戏”，给彻底唬住了。
“命令！”范佛里特抓起电话，“命令预备队第3师，全速前进！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堵住‘三角山’的口子！”
“命令空军！所有b-29，所有b-26！停止‘绞杀战’！全部给我飞到前线！去！给我炸！把中国人的炮兵阵地，给我翻过来！”
“命令海军！所有战列舰！抵近东海岸！给我炮击元山！策应地面！”
整个“联合国军”的战争机器，在李云龙的“指挥棒”下，疯狂地，转向了三八线。
“将军……”一个参谋，小心翼翼地，递上了一份文件，“关于……巨济岛战俘营的。多德准将，还在等您的批复。他……他想明天，进入战俘营，处理那个‘五一节’的……”
“让他滚！”范佛里特，看都没看那份文件，一把将其扫落在地。
“告诉多德！我不管他用什么办法！让他，闭上嘴！安分点！不要，在我的‘后院’，给我惹麻烦！我这里，正在打一场‘大战’！他那点‘小事’，给我，往后放！”
参谋，捡起了文件，灰溜溜地跑了。
桧仓。作战室。
“罗盘”，将这份被截获的、范佛里特的“咆哮”，翻译给了李云龙听。
李云龙，静静地听着。
他笑了。
“成了。”他轻声说，“范佛里特，这头‘狮子’，已经被我们，彻底‘引’开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的‘上甘岭’。”
“他，已经把巨济岛，忘干净了。”
“他，也把多德，忘干净了。”
“这就给了多德，一个‘信号’。”李云龙的眼神，变得深邃，“一个‘被上级抛弃’和‘急于立功’的信号。他，会更急躁。他，会更傲慢。他，会……亲自走进那个‘笼子’。”
一九五二年，五月一日，星期四。国际劳动节。
巨济岛。第76号战俘营。
这是一个，载入史册的日子。
清晨。
战俘营的“同志们”，在美军的机枪和探照灯下，公然，举行了他们的“五一节”庆祝仪式。
他们，没有武器。
他们，只有歌喉，和信仰。
他们，在第76号战俘营的广场上，升起了一面，用破布和红药水，染红的“五星红旗”。
他们，高挂起毛主席的画像。
他们，数千人，并肩站立，对着高墙外的机枪，对着铁丝网，对着这个“地狱”，放声高唱：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歌声，冲破了海雾，响彻了云霄。
消息，传到了战俘营司令部。
弗朗西斯·多德准将，气得，当场摔碎了他的咖啡杯。
“叛乱！这是公然的叛乱！”他咆哮着，“他们，是在嘲笑我！是在嘲笑美利坚合众国！”
“将军！”他的副官，劝阻道，“范佛里特将军，刚发来电报，前线战事吃紧。他让我们……‘保持安静’。”
“安静？！”多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让我在这种‘歌声’里，保持安静？！范佛里特，在打他的‘大战’。我，在打我的‘战争’！我的‘战争’，就是把这些该死的、顽固的‘红d’，给我，踩进泥里！”
“他们，不是要‘庆祝’吗？”多德的脸上，露出了狰狞。
“我，明天，就亲自去。去给他们‘祝贺’！”
“命令！准备好催泪瓦斯，准备好坦克！我明天，要亲自，去76号营地。我要亲手，把他们的‘红旗’，撕碎！把他们的‘领袖’，抓出来！吊死！”
“罗盘”，在桧仓，将这份近乎“实时”的情报，报告给了李云龙。
“他，要去了。”“罗盘”的声音，在发抖，“他，终于，要进去了。”
李云龙，闭上了眼睛。
“诱饵，已经放下了。”他低声说，“鱼，上钩了。”
“我们的‘大戏’，也该唱到‘最高潮’了。”
一九五二年，五月二日，星期五。
三八线。全线。
这一天，被“联合国军”，称为“黑色星期五”。
李云龙，下达了“总佯攻”命令。
“这不是演习。”他在电话里，对所有军长说，“我，批准你们，打‘歼灭战’！我批准你们，动用一切手段！把你们面前的‘钉子’，给我，拔掉！”
“范佛里特，不是以为我们在‘佯攻’吗？好！我就，‘假戏真做’！”
“我要让他，在今天，彻底相信，‘第六次战役’，已经爆发！我要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地图上！我要他的电话，被打爆！我要他，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为巨济岛的同志们！”
“开火！！！”
深夜。二十一点整。
朝鲜半岛，二百五十公里的战线上，同时，燃起了战火。
第十五军，在“秃头山”的佯攻，突然，变成了“真打”！秦基伟，投入了两个团，猛攻南朝鲜军第9师的一个前沿高地。
第三十八军，江拥辉，在铁原，动用了坦克部队，对美军第1师，发动了“夜间突袭”！
第四十二军，吴瑞林，在东线，对南朝鲜军第1师（白善烨的起家部队），发动了“集团式”的“拔点”作战！
“喀秋莎”的尖啸，榴弹炮的轰鸣，坦克的碾压，战士们的冲锋号……
整个三八线，在这一夜，沸腾了！
汉城。第八集团军司令部。
彻底，乱了。
“将军！铁原！铁原告急！中国人，动用坦克了！”
“将军！上甘岭！南朝鲜军第9师，阵地被突破了！”
“将军！东海岸！我们的巡洋舰，遭到了中国人的‘岸炮’反击！”
范佛里特，手足冰冷。
“来了……他们，真的来了……”
他，作为一个“优秀”的指挥官，在李云龙“导演”的、这场“假戏真做”的“大风暴”面前，做出了一个“最正确”的判断。
他，被，彻底“钉”死在了汉城的指挥所里。
他，也把，远在三百公里外，那个叫“多德”的小准将，忘得，一干二净。
一九五二年，五月三日，星期六。
桧仓。作战室。
死寂。
李云龙，丁甘如，李聚奎，解方，“罗盘”……
所有人，都围在“罗盘”的那台电台前。
他们，没有等前线的“捷报”。
他们在等，一个，来自“地狱”的“回音”。
前线的“佯攻”，在凌晨三点，已经按计划，全部撤回了“地下长城”。范佛里特，正紧张地，等待着志愿军的“第二波”攻击。
他不知道。
这场“大戏”，已经，落幕了。
而真正的主角，在巨济岛，才刚刚“登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清晨。
中午。
下午。
“罗盘”的耳机里，只有“沙沙”的电流声。
李聚奎，已经抽完了第三包烟。
丁甘如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李云龙，只是，站着。
突然。
“罗盘”，猛地，摘下了耳机。他不是“听”到了什么。
而是，他身边的另一台、专门收听“美军明码广播”和“国际合众社”新闻的收音机，突然，插播了一条“紧急新闻”。
那是一个，惊慌失措的、英语播音员的声音。
“……紧急快讯！紧急快讯！据……据美军第八集团军，刚刚发布的消息……朝鲜南部，巨济岛战俘营……发生……发生‘重大事变’！”
“战俘营司令官，弗朗西斯·多德准将……在……在今日下午，进入第76号战俘营视察时……”
播音员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了调。
“……被……被‘共产党战俘’……绑架！！！”
“轰——！！！”
李云龙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李聚奎，手里的茶杯，第三次，掉在了地上。
丁甘如，扶住了桌子，才没有倒下。
解方，这位斯文的外交官，一拳，砸在了墙上，鲜血直流，却浑然不觉。
“罗盘”，跳了起来，他，哭了。他，一个铁打的情报汉子，放声大哭。
李云龙，站在那里。
他，也愣住了。
尽管，这是他“导演”的。
但是，当这幕“大戏”，真的，以如此“石破天惊”的方式，上演时。
他，还是，被，彻底，震撼了。
“哈哈……”李云龙，想笑。
“呵……”他，又想哭。
他猛地，冲到了窗户（通风口）前，对着外面，那片漆黑的、朝鲜的山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
“好——！！！！”
“好——！！！！”
“好——！！！！”
“给老子……拿酒来！！！”
他转过身，看着他那群，同样，又哭又笑的战友们。
“丁甘如！”
“到！”
“解方！”
“到！”
“告诉他们！告诉全世界！告诉哈里逊！告诉范佛里特！”
李云龙，抓起了桌上的那份，缴获的美军地图，狠狠地，撕成了两半。
“这个‘世界’的‘规矩’！”
“从今天起！”
“该，他娘的，改一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