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一年，十一月十一日，星期日。
朝鲜的冬天，已经不打招呼就一脚踹进了门。寒流裹着冰碴子，从西伯利亚一路南下，把整个朝鲜北部变成了一个大冰窖。志愿军司令部的指挥所里，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但那点热气，刚一离开火盆，就被墙角渗进来的阴冷寒气给吞了。
气氛，比这天气还要压抑。
那份关于美军细菌战的A-1级绝密电报，像一块烙铁，烫在了指挥所里每一个人的心上。金城大捷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恶心、愤怒和冰冷杀意的全新情绪。
李云龙，这位志愿军高级参谋，已经整整一周没有露出过笑脸了。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嘴里叼着烟，烟雾缭绕，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煞气。
他的目光，落在了作战地图旁边。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幅同样巨大的地图——“志愿军后方防疫态势图”。上面用红蓝铅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一个个村庄、水源、公路和铁路枢纽。代表“疑似疫区”的红色圆圈，像一个个溃烂的脓疮，主要集中在安东、价川、新义州等交通要道附近。
“命令！”李云龙的声音，嘶哑得像在砂纸上磨过，“司令部作战参谋组，从今天起，每天早晚两次，必须与‘志愿军反细菌战防疫委员会’核对情况！丁伟，你负责总协调。我要知道的，不是死了多少人，而是救了多少人！不是发现了多少疫情，而是控制了多少疫情！”
作战参谋丁伟，这位戴着眼镜的儒将，此刻也是一脸铁青。他点了点头，声音干涩：“老李，你放心。防疫委员会已经全面运作。刚从国内调来的防疫专家组，已经带着我们的人，在价川一线，建立了三道隔离防疫带。洪学智那边，第一批ddt、石灰和疫苗，已经用命换回来了，正在分发。”
“不够！远远不够！”李云龙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桌上的子弹壳笔筒嗡嗡直响，“这他娘的不是治病，这是打仗！是跟看不见的敌人打！传我的命令：全军，立即成立‘防疫纠察队’！”
“防疫纠察队？”丁伟一愣。
“对！”李云龙的眼睛里冒着寒光，“专门纠察卫生条例的执行情况！老子昨天刚下的命令，喝开水，吃熟食，饭前便后要洗手。可我听说，有的部队，还在图省事，直接拿雪水解渴！他娘的！这是在自杀！”
他抓起电话，对着话筒咆哮：“给我接42军！对，曹里怀！……老曹，我不管你前线打得多紧，你给老子记住了：从今天起，你们军，任何一个连队，只要被我的‘防疫纠察队’，发现一个喝生水的，一个随地大小便的，一个不撒石灰消毒的……老子先撤了你那连长的职，再关你师长的禁闭！你这个军长，也给老子写检查！”
“这……这是战争！掉一个脑袋，不过碗大个疤！可要是他娘的因为拉肚子，因为闹瘟疫，死在坑道里，那是孬种！是耻辱！老子丢不起这个人！志愿军，也丢不起这个人！”
李云龙狠狠摔了电话，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对付瘟疫，纪律，比药品更重要。
丁伟看他发泄完了，才低声说：“老李，还有个事。我们通过外交途径，邀请的国际科学委员会调查团，美国人……在联合国那边，拼命阻挠。他们控制着媒体，一口咬定，是我们在‘造谣’。”
“造谣？”李云龙笑了，笑得无比冰冷，“狗，是不会承认自己吃屎的。他堵我们的嘴，我们就打他的腿！媒体，我们控制不了。但战场，是老子说了算！”
他转身对情报参谋吼道：“告诉敌后武工队和侦察兵，继续给老子找！挖地三尺，也要把美国人投弹的弹壳、昆虫的活体、带菌的羽毛，都给老子找出来！越多越好！老子要用这些证据，活活扇死范弗里特那张狗脸！”
十一月十二日，星期一。
前线，马良山阵地，191师。
神枪手赵四根，趴在一个新挖的狙击掩体里。这个掩体，严格按照李云龙“打了就跑”的新战术要求，设置了三个预备射击口，和一个通向后方交通壕的隐蔽出口。
雪，停了。但寒冷，却变本加厉。赵四根的嘴唇冻得发紫，但他握着那支美制m1c狙击步枪的手，稳如磐石。
“复仇周”虽然名义上结束了，但赵四根心中的复仇之火，才刚刚点燃。指导员说了，美国人在后方撒瘟疫，害死了朝鲜的老百姓，还想害死咱们的战友。这，跟当年的日本鬼子，没两样。
赵四根的两个妹妹，就是死在日本鬼子的霍乱战下的。这个仇，他记了一辈子。
“狗娘养的……”他低声咒骂着，眼睛一眨不眨地，透过瞄准镜，搜索着对面英军的阵地。
英军被打怕了。阵地上一片死寂，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学精了？”赵四根冷笑。
他很有耐心，像一个最老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
突然，对面阵地的一处残垣后，闪过一丝微弱的反光。很轻微，就像雪地里的一片冰晶。
但赵四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是望远镜！
他没有动。他知道，对方也在找他。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从对面传来。子弹带着尖啸，“噗”的一声，打在他掩体前方的雪堆上，溅起一片雪雾。
“狗日的！对上狙了！”赵四根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他来到朝鲜后，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对面，也有一个神枪手！
“砰！”
又是一枪！子弹打飞了他用来伪装的一块石头。
“他娘的，这是在挑衅！”赵四根的血，一下子上来了。他刚想挪动枪口，寻找对方的位置，但一股寒意，让他强行冷静了下来。
“别动。”他对自己说，“谁先动，谁先死。”
一场无声的、致命的狙击手对决，在马良山这片死寂的阵地上，展开了。
与此同时，志愿军司令部。
丁伟收到了几份来自不同军的战报。
“老李，”丁伟的脸色很凝重，“情况有变。64军、65军、47军，都报告，我们的‘冷枪’狙击手，伤亡……开始上升了。”
“什么？”李云龙猛地回头。
“美国人，反应过来了。”丁伟指着情报汇总，“他们也成立了大量的狙击小组，专门对付我们的狙击手。而且，他们给这些小组，配备了最好的武器，还有炮兵观察员。一旦发现我们的狙击点或者‘冷炮’阵地，三分钟内，他们的炮弹准到。他们给这个行动，起了个名字，叫……‘捕鼠行动’（operation Ratkiller）。”
“‘捕鼠行动’？”李云龙眯起了眼睛，杀气一闪而过，“好啊！把老子当老鼠了！范弗里特，你他娘的长本事了！”
“他们这是在抄咱们的作业！”李云龙冷笑道，“好事！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打疼他了！打得他不得不跟着咱们的屁股学！”
“但是，伤亡是实实在在的。”丁伟提醒道。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李云龙一摆手，“但是，死，也得死得明白！命令！马上给全军发报！”
“告诉所有的神枪手，还有那些小炮手：从今天起，不准当‘死’英雄，要当‘活’阎王！不准在一个地方趴一天！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打了炮，三发之内，必须给老子扛着炮弹滚蛋！像个鬼一样，让敌人摸不着，抓不住！”
“他们搞‘捕鼠’，咱们就给他们来个‘狸猫换太子’！让战士们多搞假阵地，假人，假炮！专门钓他们的狙击手和炮弹！他娘的，比耐心，比狡猾，十个范弗里特，也绑不上老子一个李云龙！”
十一月十三日，星期二。
李云龙和丁伟，换上了普通士兵的棉衣，连警卫员都没多带，乘坐一辆破吉普车，秘密前往47军的坑道工兵阵地视察。
战争打到这个份上，李云龙心里比谁都清楚，谁能先把这座“地下长城”修好，谁就立于不败之地。这不光是防炮弹，更是……防瘟疫。
吉普车在冰雪覆盖的山路上，颠簸得像要散架。李云龙看着窗外。原本还算茂密的山林，现在全成了光秃秃的焦黑木桩，矗立在白雪之中，像一片巨大的、诡异的墓地。
“狗日的美国人，真是把这地界给犁了个遍。”李云龙低声骂了一句。
在47军一个极其隐蔽的山谷里，他们见到了工兵x团的团长，一个浑身泥浆、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叫陈大山。
“报告参谋长！我们团正在执行您的‘猫耳洞’式连通方案！”陈大山嗓门极大，震得坑道口的冰溜子直掉渣。
一走进正在施工的坑道，一股混杂着硝烟、汗臭、石灰和泥土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坑道里，光线极其昏暗，全靠墙上每隔几米挂着的一盏油灯照明。
成百上千的战士，赤裸着上身，浑身只穿着一条短裤，肌肉虬结，在寒冬腊月里，却个个汗如雨下。
“嗨哟！嗨哟！”
他们喊着雄壮的号子，挥舞着钢钎和铁镐，奋力地向坚硬的花岗岩山体深处掘进。
“咚！当！当！”
金属撞击岩石的声音，震耳欲聋。
李云龙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打了一辈子仗，习惯了在广阔的平原上，骑着马，挥着刀，一个冲锋，解决战斗。眼前这种……蚂蚁啃骨头式的“土拨鼠”战法，让他感到既陌生，又压抑。
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活路。
“陈大山！”李云龙大喊，“干得不错！但是，还不够！”
他指着坑道的内壁：“反斜面，是防炮！但防不了细菌！你们挖的这个，是战斗坑道。宿营坑道呢？必须分开！而且要更深！更隐蔽！”
“还有！”李云龙指着地上的一滩积水，“防潮！必须解决！人长期在这么湿的地方待着，不闹瘟疫，也得闹风湿！还有通风！这么多人，空气不流通，一口毒气，就能把咱们全闷死！”
“最重要的是这个！”李云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口罩，戴在脸上，“这是‘反细菌战’！告诉战士们，挖坑道，也是在杀敌！我们把这‘地下长城’修好了，美国人的飞机大炮，还有他那些跳蚤苍蝇，就全他娘的抓了瞎！”
“是！”陈大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泥，“我们已经按您的要求，在几个关键节点，设置了防毒门和防潮层。还在山体的另一侧，挖了几个隐蔽的通风口。我们甚至……甚至在山体内部，挖了蓄水池！专门储存烧开的、消过毒的干净水！”
“好！好！好！”李云龙连说了三个好字。他拍了拍陈大山的肩膀，“干得比老子想得还周到！这，就是咱们的家！是咱们的命根子！给老子往死里挖！往结实里修！”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巨响，从头顶传来。
“轰——隆——”
整个山体，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头顶上的坑道支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呻吟，无数的灰尘和碎石，劈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隐蔽！！”陈大山一把将李云龙和丁伟推到墙角。
“是‘灌顶’弹！”陈大山吼道，“美国人的重磅航弹！专门炸咱们的坑道！”
李云龙抹了一把脸上的土，他不但没怕，眼睛里反而冒出了凶光：“他娘的，炸弹都送到家门口了！这说明，他们也怕了！他们怕咱们钻进这山肚子里！陈大山，听到了吗？这是敌人在给咱们的工程‘叫好’呢！给老子……挖得更深！！”
十一月十四日，星期三。
后勤线，这条被李云龙称为“钢铁运输线”和“防疫线”的生命动脉，正在承受着开战以来最残酷的考验。
志愿军司令部。关于后勤的每周例行通报会。
洪学智，没有来。他根本离不开安东的指挥所。电话，是他的参谋长接的。
“报告李参谋长……洪副司令，他……他嗓子已经喊不出声了。”参谋长的声音，充满了极度的疲惫。
“别他娘的废话！”李云龙对着话筒吼道，“我就问你！物资呢？棉衣呢？疫苗和石灰呢？！”
“在……在运……”参谋长那边，隐隐传来刺耳的防空警报声。“但是，李参谋长，‘绞杀战’……太疯狂了！清川江大桥，这个星期，已经被炸了八次！我们修了炸，炸了修！铁道兵第x师，已经倒下去了半个团！”
“桥修不好，我们就过江！”参谋长几乎是在哭喊，“天太冷了，清川江开始结冰。洪副司令，下了死命令！让汽车，在冰面上开！！”
“什么？！”李云龙和丁伟，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冰面上开？那比闯鬼门关还险！冰面滑，容易侧翻。更要命的是，美国人的飞机，只要扔一颗炸弹在附近，冰面就会全部碎裂，连人带车，都会沉入刺骨的冰水里！
“昨天晚上，”参谋长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们一个车队，三十辆车，在冰面上摸黑前进。美国人的飞机，扔了照明弹……一个……一个中队……全都……全都掉下去了……三十辆车，六十多个司机和押运员，还有……还有整整十车的ddt和疫苗……全没了……”
“啪！”
李云龙手里的搪瓷缸子，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指挥所里，一片死寂。
“……老李，”电话那头，参谋长突然说，“洪副司令让我给你带个话。他说，人可以死，车可以翻。但是，他想了个新办法。”
“什么办法？”李云龙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他……他在组织人，在清川江上，造……造‘水下桥’！用石头和沙袋，在水面下一米的地方，铺一条路！飞机……飞机看不见！他还组织了人，在别的地方，造假的木桥，专门吸引美国人的飞机去炸……”
“……他还说，他的人，正在森林里，开辟新的、飞机看不见的秘密公路……他说，他就是爬，也要把东西，给你爬到前线去……”
李云龙默默地挂了电话。
他一言不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刺骨的寒风，灌了进来。
“老丁。”他许久才开口。
“在。”
“以司令部的名义，起草一份通令。嘉奖后勤部的全体同志。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李云龙的眼圈，红了。
十一月十五日，星期四。
外交和情报战线，取得了突破。
丁伟拿着一份电报，快步走进指挥所，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因愤怒而兴奋的潮红。
“老李！找到了！铁证！”
“什么？”李云龙猛地转过身。
“我们在价川的敌后侦察队，在朝鲜老乡的带领下，找到了一个美军的秘密空投点！”丁伟把电报拍在桌上，“他们不光发现了大量的美制传单、带菌羽毛，还发现了……这个！”
“什么？”
“田鼠！活的田鼠！装在特制的笼子里，用降落伞投下来的！笼子上，还有美国陆军化学兵部队的标记！我们的防疫专家，当场解剖了几只，全部……全部携带鼠疫杆菌！”
“轰！”李云[A龙的脑子，嗡的一声。
“田鼠……用活物……传播瘟疫……”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一把抓过丁伟：“老丁！当年小日本！731部队！那个石井四郎，他娘的在东北，干的就是这个勾当！！”
“没错！”丁伟的眼睛里，也燃烧着怒火，“我们早就怀疑了！美国人在战后，秘密接收了石井四郎这帮畜生！范弗里特，现在干的，就是当年731部队的活儿！他们，是一丘之貉！”
“王八蛋！！”李云龙一脚踹翻了身边的火盆，滚烫的炭火，撒了一地。
“狗娘养的！学什么不好，学这个断子绝孙的玩意儿！”
“老李！”丁伟抓住了他的胳膊，“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但证据，可以！这是铁证如山！美国人赖不掉了！”
“马上！”李云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所有证据，拍照！存档！一份，立刻送交板门店的南日将军！让他明天，就给老子当着全世界的面，摔在乔埃那张b脸上！”
“另一份！”李云龙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通过我们的渠道，发给‘国际科学委员会’！发给所有同情我们的国际友人！发给全世界的报纸！老子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看看！看看这个自诩‘民主’、‘人道’的美国，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老子要扒了他的皮！”
十一月十六日，星期五。
马良山。
神枪手赵四根，已经在他那个冰冷的狙击掩体里，和对面的那个英国狙击手，整整对峙了三天三夜。
三天里，两人一动不动。像两尊石像。
赵四根已经到了极限。他快要冻僵了，饥饿和疲惫，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意志。
他知道，对面的那个家伙，也一样。
这是一场意志的较量。谁先撑不住，谁就死。
赵四根想起了自己那两个死于瘟疫的妹妹。他想起了指导员说的，那些在冰河里翻了车、牺牲了的汽车兵。
一股热血，从他冰冷的心脏里，猛地涌了上来。
“狗日的，老子跟你耗到底了！”
他决定，设个局。
他用刺刀，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那顶棉帽，挑起来，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掩体的另一侧，露出一个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对面，死一般寂静。那个英国佬，很狡猾，不上当。
“好小子，有耐心。”赵四根心里骂着，手却稳如磐石。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咚！咚！咚！”声，从志愿军的后方传来。
是“冷炮”！
是自己的炮兵，在执行李云龙“打了就跑”的战术，对英军的一个观察所，进行了三发急速射。
“轰！轰！轰！”
炮弹在对面阵地炸开。
赵四根的机会，来了！
对面的那个狙击手，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击，吸引了注意力。他本能地，扭头看了一眼炮弹落点的方向。
就这零点一秒的扭头。
他的钢盔侧面，在残垣的映衬下，暴露出了一个清晰的剪影。
赵四根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止了。
他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平稳地，扣下了扳机。
“砰！”
枪声，在炮火的余音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赵四根没有动。他透过瞄准镜，死死地盯着那个剪影。
那个剪影，僵住了。几秒钟后，缓缓地，倒了下去。
赵四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白气。这口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结成了冰霜。
“为我妹妹……报仇了。”
他没有庆祝。他只是冷静地拉动枪栓，然后，一寸一寸地，从这个他趴了三天三夜的掩体里，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要去寻找，下一个“捕鼠”的猎人。
十一月十七日，星期六。
志愿军司令部。每周战局总结。
丁伟站在地图前，神色疲惫，但目光，却异常坚定。
“老李，这一周，我们的战线，没有一寸的移动。”
他指着那条犬牙交错的战线：“但是，这场战争的性质，已经彻底变了。”
“敌人，在天上，用‘绞杀战’；在地上，用‘捕鼠战’；在暗处，用‘细菌战’。他们是立体的，全方位的。我们，也一样。”
“在天上，我们空军的‘米格走廊’，打得越来越凶。在地上，我们的‘冷枪冷炮’，在敌人的‘捕鼠’下，伤亡虽然在增加，但我们的战术也在进化。我们的狙击手，正在从‘猎人’，变成‘幽灵’。敌人的伤亡，依旧是我们的五倍以上！”
“在地下，”丁伟指着那些正在施工的坑道标记，“我们的‘地下长城’，已经初具规模。42军、47军，已经有超过30%的连队，实现了坑道化作战和生活。”
“而在后方，”丁伟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们的‘钢铁运输线’，虽然付出了……无法想象的代价，但它，顶住了！棉衣、弹药、粮食……还有疫苗，都在源源不断地送上来。”
“最重要的是，”丁伟举起一份电报，“我们的‘反细菌战’，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由于我们反应迅速，措施得力，全军……没有发生一起大规模的疫情！那些被敌人寄予厚望的瘟疫，被我们，死死地，按死在了萌芽状态！”
李云龙，一直沉默地听着。
他走到地图前，看着那条一寸未动的战线。他想起了那个在冰河里翻了车的车队，想起了那个在坑道里赤膊挖土的陈大山，想起了那个在雪地里趴了三天的赵四根。
这，已经不是他熟悉的战争了。
没有波澜壮阔的冲锋，没有痛快淋漓的拼杀。
“老丁，”他开口了，声音嘶哑，“你说的对。这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拼谁更勇敢了。咱们的战士，个个都是好汉。美国人，也不是孬种。”
“这拼的，是……熬！”
“是看谁，能熬得过这个冬天！看谁，能熬得过这场瘟S疫！看谁，能在坑道里，多憋一口气！看谁，更不怕死，也更……想活！”
他掐灭了烟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冷酷的笑容。
“范弗里特，想跟老子比‘熬’？他娘的，老子当年在晋西北，穿着草鞋，吃着黑豆，跟日本鬼子熬了八年！他一个喝着咖啡、吃着罐头的美国佬，也配？！”
他抓起电话。
“给我接洪学智！”
“老洪！你他娘的还活着吗？……活着就好！”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我搞……搞一百箱好酒来！要国内的，汾酒！没有汾酒，二锅头也行！”
电话那头的洪学智，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老李……你……你要酒干什么？前线……军中不准……”
“老子不是给前线喝的！”李云龙吼道，“老子是给你那些……汽车兵喝的！给那些修桥的工兵喝的！告诉他们，活着回来，老子……亲自给他们敬酒！死了的……老子就把酒，洒在清川江里！给他们……壮行！”
“还有！”李云龙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下去，“告诉所有的弟兄们，这个冬天……会很长。但是，春天……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