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院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秦战牵着淼淼的手散步。她仍旧安静,对周围不关心。
昨天的事秦战知道了。
他没找秦浩麻烦,只是给淼淼洗净衣服,又买了一袋大白兔奶糖。
他把糖塞满淼淼口袋,可她一颗也没吃。
秦战心里叹气,这小丫头的心思难懂。
“哎哟,我的老天爷!这可怎么办啊!”
一阵焦急叫喊声传来。
是李婶,正对着一台收音机拍打,满脸绝望。
“李婶,怎么了?”秦战走过去。
“小秦啊,你快帮我看看!”李婶急哭,指着红灯牌收音机,
“儿子从上海托人买的,宝贝!刚才听着听着,突然全是‘刺啦刺啦’的声儿,怎么拧都不好使了!”
收音机在八十年代是“大件”。
秦战也不懂,试着拧旋钮,杂音更大了,尖锐刺耳。
“不行啊李婶,这个我也不懂,要不送去维修部?”
“那得排到猴年马月去啊!”李婶拍大腿,愁容满面。
这时,安静的淼淼突然挣脱秦战的手。
她走到收音机前,小小的身影挡住阳光。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
淼淼没碰旋钮,只是歪着小脑袋,侧耳听着那阵“刺啦刺啦”的噪音。
她的神态专注。李婶和秦战都愣住。
听了一会儿,淼淼伸出白嫩小手,在那枚调频旋钮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叩。”
“叩。”
“叩。”
三下敲击,节奏均匀。李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刚想阻止。
突然。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播报一则重要新闻……”
刺耳杂音消失。清晰的播音员声音传出。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李婶的嘴巴张成了“o”型,眼睛瞪大,看看收音机,又看看淼淼,半天都合不拢。
秦战也呆住。
“神了!神了!”李婶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抱住淼淼,激动得语无伦次,
“哎哟我的乖乖,你这小手是开过光吗?你可真是个……真是个福娃娃啊!”
“福娃娃”这个词,瞬间传遍整个大院。
不到半天,研究院家属院都知道了,秦家不爱说话的小丫头,有“好运气”。
她敲了三下,就把李婶家坏掉的宝贝收音机“治”好了。
一时间,大院里的风向全变了。
邻居们再看到淼淼,多了几分惊奇和善意。路过时,总有人会笑着塞给她一颗糖,或者摸摸她的头。
“瞧这孩子,长得就喜庆。”
“可不是嘛,安安静静的,有福气。”
只有秦浩,听到这些议论后,气得捏碎了手里的冰棍。
“什么福娃娃!就是个傻子运气好罢了!”他对着跟班们嚷嚷,
“等着,看我明天怎么让她哭都哭不出来!”
羞辱一个傻子,没人觉得有什么。
可羞辱一个“福娃娃”,就不一样了。
秦浩的计划,还没开始就遇到了阻力。
……
与此同时。
航天研究院,三号实验楼。
“不对!这个模型还是太繁琐!你们把冯·诺依曼的理论当成什么了?教条吗!”
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拿着粉笔,在巨大黑板上用力划掉一长串复杂公式。
他就是研究院的首席科学家,方振国。
周围几个年轻研究员,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方老,可是……目前只有这个模型最接近您的算法思路了。
如果再简化,误差会超出可控范围。”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鼓起勇气。
方振国把粉笔“啪”地一声摔在讲台桌上。
“误差?误差!我要的是最优解!
是最简洁、最完美的数学表达!
我们现在研究的是什么?
是决定国家未来的弹道轨迹!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你们这点觉悟都没有吗?”
他为新的弹道优化算法,已耗了半个月。
他能清晰感觉到,存在一个更完美的数学模型,一个能用最简单曲线描述最复杂轨迹的“最优解”,但它藏在迷雾里,看得见,摸不着。
这种感觉,快把他逼疯了。
“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方振国烦躁挥手。
学生们退了出去。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人,和满黑板演算公式。
心烦意乱。方振国推开门,走到走廊上透气。
他看到楼下家属院的空地上,孩子们追逐打闹。
他的视线无意识扫过,忽然,在一个角落停住。
是那个秦家的小女孩。他有点印象,听说是脑子不太好使。
此刻,她一个人蹲在地上,玩石子。
方振国起初没在意,只当是小孩子涂鸦。
他叹了口气,满脑子还是那个公式,转身准备回办公室继续死磕。
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余光再次扫过地面。
那不是涂鸦。那个小女孩,用大小不一的石子,在沙地上摆出了一条非常奇怪的曲线。
那条线从一个较高的点开始,以一个诡异角度向下凹陷,再平缓延伸到另一个较低的点。
整条曲线,说不出的别扭,却又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和谐感。
一个念头在方振国脑中一闪而过。有点意思。
但仅仅是一闪而过。他没心情关心孩子的游戏,他被弹道公式折磨得快要爆炸。
他摇摇头,把画面甩出脑海,重新走进了办公室。
夜,深了。
研究院的灯一盏盏熄灭,只剩下首席科学家的办公室还亮着。
方振国疲惫地靠在椅子上,面前稿纸堆成了小山,每一张都画满了失败符号。
他败了。
半个月心血,似乎走入死胡同。
就在他关上台灯,躺在行军床上,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那刻。
白天的那个画面,毫无征兆地,猛地撞进了他的脑海!
沙地上。小石子。
那条奇怪的、和谐又别扭的曲线。
轰!方振国感觉一道闪电从天灵盖直劈而下!他整个人像被电击一样,从床上猛地弹了起来!
他甚至来不及穿鞋,赤着脚冲到书桌前,“哗啦”一声推开废稿,铺开一张全新的白纸。
他的手在颤抖,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兴奋和恐惧。
他凭着记忆,颤抖着笔尖,在纸上复刻出了白天看到的那条曲线。
然后,他将那个困扰了无数日夜的弹道优化算法,套进了这条曲线代表的函数模型里。
笔尖在纸上飞速演算。
一分钟。两分钟。
之前所有繁琐的步骤,在新的模型下,迎刃而解。
最终,纸上只留下了一行——一行简洁到令人发指,却又完美到让人战栗的公式。
最优解。
他苦苦追寻半个月的“最优解”,就这么呈现在眼前。
方振国呆呆地看着那张纸,全身血液仿佛凝固。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窗外沉沉夜色,一个荒诞到极点的念头,让他浑身冰冷。
那条曲线……
那是一个最速降线(brachistochrone curve)的变体!是顶尖物理学和变分法领域才会触及的概念!
一个被全大院当成傻子的小女孩……怎么可能画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