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清晨。
凤凰屯上山干活的人浩荡荡，大老远就能听到哄闹声，带着年轻特有的活力。
“凤清哥，这真的是我们凤凰屯？”李秋波跟在沈凤清身后喃喃，回来一晚上了，还跟做梦似的不敢相信。
李大牛先回来的，特有优越感，“就是咱凤凰屯！咱村的菜外面抢着要，有钱都不一定买得着！嘿嘿嘿！”
沈凤清勾唇，“咱村在镇上，现在是领头羊了。以后用不着往外跑，外头没有哪个地方好得过凤凰屯的。”
后头跟着的一众中青团，听了这话腰板挺的更直，与有荣焉。
爬到山顶往下望，秋季的田野美不胜收。
金黄稻穗与碧绿芋叶交织出斑斓色彩，风一吹，金浪碧澜。
田野边上还有一条蜿蜒的玉带，在晨风朝阳下闪烁细碎光芒，像白日银河，往远方无声流淌。
中青团看着，笑着，眼睛悄悄红了。
原来他们村这么美。
“我家老头说，在家种菜一个月能挣两三百块呢！”李秋波狠狠抹了下眼睛，嘴巴咧得大大的，放出豪言，“等过年我就去搬台电视机回来！小爷兜里有钱了，哈哈哈哈！”
李彩凤，“买！再整个冰箱！冰棍放里头一年不会化！汽水咱也能喝上正宗冰的！”
孙平，“再来一辆嘉陵大摩托！十分钟村里镇上能打一来回！”
不知道从哪飞出来的土疙瘩，正中仨脑袋，骂声随之跟来，“再整床席梦思！往上一躺梦里什么都有！三个小瘪犊子，钱还没挣进兜呢就要买买买，你们咋不上天？都赶紧去干活！”
“……”
来巡山的胖娃娃在狼背上笑得东倒西歪。
李秋波一把把胖娃娃捞过来，抱在怀里挠痒痒，“小苗儿你咋那么多肉啊？你咋那么胖啊？你咋那么可爱呀？”
小苗儿短手短脚使劲扑棱直喊救命，“哈哈，秋波叔，痒哈哈哈！”
“还敢不敢笑话我！”
“不敢啦，不敢啦。”
黑狼在两人脚边嗷呜嗷呜转圈圈，想把小主人叼下来，又怕牙齿太尖伤着人，只能不停叫唤。
李秋波嘚瑟了，自上而下俯视黑狼，“昨儿就是你把我吓得差点尿裤子，今天也让你急一回。别叫昂，叔叔现在可不怕你了。”
说完他把胖娃娃直接架肩膀上，拔脚就跑，“走，小苗儿，咱今天不理大狗崽，秋波叔带你去巡山，出发喽！”
老李头白眼翻到天上去，“跟大狗崽抢着当座驾，他还挺能。”
周围又是爆笑一片。
小苗儿被秋波带跑了，村里另外几个青年则围上了黑狼，壮胆摸摸狼脖子摸摸狼尾巴，稀罕的不得了。
一晚上功夫，他们对黑狼的恐惧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欢喜。
狼下山跟村里人玩成一片，这种事情十里八乡头一份。
他们凤凰屯真是太牛了。
孙平跟黑狼玩了会，回到沈凤清边上跟他一块挖果坑，“你回来也有好一阵子了，自家的地不种，整天这里跑那里跑，就没个以后的打算？”
“我从小就不安分，不是种地的料。”沈凤清笑笑，“但是钱还是得挣的，大老爷们总不能连自己都养不活。”
现在凤凰屯变好了，村里的年轻人一波一波回来了，长辈们身边有了帮手跟依靠。
叔的病也好全了，婶子再没背地抹过泪，燕秋越来越自信从容。
确实没什么需要再担心的。
他该想想之后的打算了。
孙平抿唇，“还打算往外跑？要只想挣口饭吃，道道多的是，没必要跑外头去。东奔西跑的苦还没吃够啊？”
“还没想好呢，这事情不着急，等我想好了再说。”
沈凤清低头锄地，眼底闪过一缕黯然。
他爸妈死得早，是凤凰屯把他养大的。
他想回馈这个地方，想报答养大他的长辈们，所以在外头四处奔波的时候，他从来不觉得苦，身上背着的使命让他有无穷的力量去披荆斩棘。
可是现在，他突然有点迷茫，他找不到目标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用处，他又还能为凤凰屯、为长辈们做什么？
孙平见不得他这黯淡样儿，故意打趣道，“要不你赶紧成家得了，先成家后立业！到时候你想浪荡也没那闲工夫。这方面我可是过来人！你瞅我现在多好？”
他跟沈凤清的情况不一样，但是以前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有爸妈，只是上头还有俩哥哥，他这个没啥能耐的老三就不咋受待见，打小是被冷落在一边的那个。
想到自己现在的家，孙平脸上就忍不住漾出笑来。
虽然自己是入赘来的，但是岳父岳母拿他当亲儿子疼，媳妇性子泼辣却从不小心眼，小舅子更是个憨直老实的，有钱没钱他都觉得日子美得不行。
沈凤清瞥他一眼就转头，满脸嫌弃，“我是真烦你们这种，有媳妇就臭显摆。”
“不爱看啊？那你倒是自己找一个，也到我面前显摆来啊。”
“彩凤姐，把你男人拎走，我烦他！”
“你没有，你嫉妒，哈哈哈！”
“……”
在他们不远处，老人们围坐一堆，专注地看许燕秋比划。
王三姑婆对许燕秋的手语最精通，自发充当翻译。
“燕儿说咱这片山头恁大，光种果树，没有完全利用起来，浪费了！”
“养鸡？燕儿说想在果林里养鸡！”
“这个手势是啥意思？燕儿你慢点比划，我看不过来！……有点看不懂了，这手势以前没咋用过啊！”
许燕秋也有点着急。
她没带纸笔上山。
正准备拿石子在地上写字时，后头响起男人低沉声线，“立体种养，可以有效利用林下空间，实现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双赢。”
许燕秋一怔，回头。
这确实是她要说的话。
只是这句话也是她在《新青年创业谈》上看来的，别人总结出来的经验理论，凤清怎么会知道？
他不是不爱看书吗？
对上女人惊讶视线，沈凤清一本正经，“你的读书笔记放堂屋，有一回我去找许叔的时候刚好看到，猜你想说的是这个。我没翻译错吧？”
许燕秋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双手抱拳感谢，少有的俏皮。
沈凤清继续挥锄刨坑，有风从前面吹来，在他眼底深处吹开一圈圈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