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一些眉目，”见裴欢没有回应，陈瑾继续道，“只是关键证据和当年经手的关键人物，似乎被人刻意抹去或隐藏了，进展有些缓慢。”
她沉默片刻，没有流露出失望，反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语气平静：“此事牵连甚广，背后之人势力盘根错节，我早有心理准备，急不得。”
“对方既然能策划得如此周密，必然势力不小，且警惕性极高。我们需从长计议，找到突破口，一击即中。”
她提出了自己思考已久的方向，“或许，可以从当年与家父表面上交好，后来却在裴家出事时迅速疏远，甚至……落井下石、趁机牟利的人身上入手。利益的流向，往往是掩盖真相时最容易暴露的痕迹。”
陈瑾看着她条理清晰的模样，心中既心疼又涌起更深的爱重。
她听到他暗中调查时的惊喜是真，但随之而来的并非依赖或急躁，而是立刻展现出与他并肩作战的理智与谋略。
她从未将复仇的希望完全寄托于他人，而是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独立的判断，甚至已经有了清晰的调查方向。
“好，我会顺着这条线再挖。”陈瑾点头，随即又道，“齐钰那边已经安排进了我在城防司令部的一个旧部手下，先做个参谋。他能力不错，人也可靠，假以时日可堪大用。”
裴欢微微颔首，对齐钰的安排并无异议。
乱世之中，人尽其才各安其位，便是最好。
他将她送到楼下，看着她窗口的灯光亮起，才吩咐司机离开。
夜色中，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扇透着温暖光亮的窗，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风雨欲来，而他们将并肩面对。
裴欢照常在查理士医院忙碌。
刚指导完一位年轻医生处理完一例复杂创伤，正准备去查房，护士长过来告知，有位外国先生在会客室等她。
裴欢有些疑惑。
走到会客室，却见史密斯先生正站起身，热情地朝她招手：“裴！希望没有打扰你的工作。”
“威廉？”裴欢有些意外，走上前与他握手，“你怎么会来医院找我？”
史密斯先生笑容满面，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份精致的请柬，双手递上：“是这样的，本周五晚上，领事馆有一场小型的学术交流晚宴，邀请了一些途经上海或在沪工作的欧洲医学界同仁。我立刻就想到了你！裴，你在海德堡的研究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了，大家都很想听听你回国后的见闻，特别是你对战地创伤处理的宝贵经验。”
他语气真诚，带着学术界同行间的平等与尊重，“希望你务必赏光，这一定会让晚宴增色不少。”
裴欢接过请柬。
这是一场纯粹的学术交流。
她很看重与同行切磋学习的机会，或许还能借此了解国际最新的医学进展。
她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谢谢你的邀请，威廉。我很荣幸，周五晚上我会准时出席。”
“太好了！”史密斯先生显得非常高兴，“那就说定了！期待与你交流！”
他又寒暄了几句，便礼貌地告辞，没有过多打扰她的工作。
裴欢拿着请柬回到办公室，看着上面烫金的英文，神情平静。
知识的疆界从无壁垒，能与同行交流，于她而言是滋养，亦是责任。她将请柬收好，便再次投入到接下来的诊疗工作中。
忙碌到黄昏时分，她换下白大褂，提着包走出查理士医院的大门。
刚走下台阶，一个略显局促的身影便拦在了她面前。
是许文轩。
他穿着依旧考究，但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郁色和一丝急切。
“裴欢！”他唤道，声音有些干涩，“我……我多方打听，才知道你在这里工作。”
裴欢停下脚步，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许先生，有事？”
她语气疏离。
许文轩被她这态度刺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但很快又被一种自以为是的深情覆盖：“裴欢，我们之间……以前那些都是误会！是家里安排，我身不由己……我心里，一直都是有你的！”
他急急地表白，试图去抓裴欢的手，却被她轻巧地避开。
他也不尴尬，继续道，语气带着几分“为你着想”的痛心疾首：“陈瑾……陈九爷他是什么人？那是上海滩出了名的煞神！他如今对你好，不过是图新鲜，玩弄你的感情罢了！他那样的人，身边怎么会缺女人？等你没了利用价值，他会怎么对你？你想过吗？”
他观察着裴欢的神色，见她依旧面无表情，便抛出了自以为的杀手锏，压低声音：“裴欢，我知道你一直想为裴伯父伯母翻案。只要你……你回到我身边，我许家必定倾尽全力帮你！我已经查到一些当年的线索了，只要你点头……”
裴欢心中冷笑，居然是为了这个。
昨晚宴会，她还以为许文轩是个头脑清醒的，苏婉如对她嫉恨上头，他却还能把握分寸。
没想到过了一晚，这厮原来是卧薪尝胆，灵机一动去了。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挑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语气平淡地试探：“哦？许公子查到了什么线索？不妨说来听听。”
她倒要看看，他能编出什么，或者，他背后是否真的有点什么东西。
许文轩见她似乎意动，心中一喜，正欲凑近些细说，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
“许公子，是在跟我的未婚妻，讨论什么要紧事？”
陈瑾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夕阳的余晖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黑沉得吓人，如同凝聚着风暴的深海。
他几步上前，极其自然地将裴欢揽到自己身侧，目光如冰刃般直直地射向许文轩。
许文轩被他看得浑身一僵，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支支吾吾道：“九、九爷……我、我只是……”
“滚。”陈瑾只吐出一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
许文轩如蒙大赦，也不敢再看裴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仓皇离去。
陈瑾低下头，看着怀里的裴欢，见她神色平静，甚至对自己方才与许文轩的“交谈”没有丝毫解释或安抚的意思，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恐慌猛地窜上心头。
她就这么不在意？
是不是许文轩那些“玩弄感情”的话，她也听进去了几分？
他抿紧薄唇，一言不发，揽着裴欢的手臂收紧，几乎是半强制地将她带向停在一旁的汽车。
一路上，车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陈瑾坐在一侧，下颌线绷得死紧，目光直视前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
裴欢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怒火，但她并未立刻开口。
她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也想知道，他究竟在气什么，又在怕什么。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家格调雅致的江浙菜馆前。陈瑾提前订好了位置，直接带着她上了二楼的包厢。
“砰——”
包厢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几乎是在门锁落下的瞬间，裴欢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抵在了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