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目光,无论是充满希望的、饱含绝望的、还是带着质疑与观望的,都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瞬间聚焦在那个静静站在门口的身影上。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雅如月华凝练的衣裙,但周身那原本浩瀚如星海、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敬畏与疏离的天道道韵,此刻却明显黯淡、紊乱了许多,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荷塘,残破而波动不休。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生命力正在从这具躯体中飞速流逝,嘴角残留着一丝未曾擦去的淡金色痕迹——那是灵魂本源受创、天道权柄不稳的外在显化。最令人心弦震颤的,是她那双眼睛。原本漠然如同倒映着亘古星海的眼眸,此刻却翻涌着剧烈的情感风暴,痛苦、挣扎、彷徨、追忆、以及一种褪去神性外壳后,属于“云九幽”这个个体本身的脆弱与……逐渐清晰的坚定。
她一步步走入寂静得落针可闻的议事厅,脚步不复往日的轻盈与踩在法则节点上的精准,显得有些虚浮,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灵魂的伤口上。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分裂的各方,在投降派代表那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在逃亡派代表那躲闪游离的眼中、在主战派成员那混合着希冀与担忧的注视上一一掠过。那目光中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悯,仿佛在阅读一部关于众生在绝境中百态的史诗。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小符、洛尘和姜璃身上。在看到小符那强忍泪水的倔强眼神时,她的目光微微颤动,流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歉疚与心痛;在与洛尘那冷静的数据化视线交汇时,她轻轻颔首,传递出认可与托付;在感受到姜璃那悲悯而决绝的能量波动时,她报以同样坚定的回望。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交织着身为天道化身曾有的迷茫,与重归人性后的醒悟与决断。
“我……听到了你们的争论。”她开口,声音不再是以往那般空灵缥缈,仿佛自九天之外传来,而是带着一种沙哑的、仿佛声带被某种力量撕裂过的质感,却也因此,拥有了许久未曾出现在她身上的、“人”的温度与真实感。这声音本身,就宣告了一种转变。
她缓缓抬起手,纤细的手指指向议事厅那巨大的、由能量模拟的观景窗。窗外,是那片吞噬一切星辰光芒、仿佛能吸收所有希望与色彩的、令人窒息的“诸天黄昏”的黑暗。
“祂……旧日之影,要的并非臣服,而是彻底的‘无’。回归统一,即是归于虚无,是个体意识的彻底消融,是存在痕迹的完全抹除。”她的声音带着清晰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痛楚,仿佛在陈述一个她以自身天道本质亲身验证过、残酷无比的真理,“逃亡……亦是无路可逃。黄昏……笼罩的是整个‘过去’,是所有从旧天道体系中衍生、独立的‘错误’的集合。我们,无处可藏。”
她将目光收回,再次看向陷入死寂的众人,那苍白的脸上,一双眸子却燃烧起一种近乎悲壮的、足以刺破黑暗的火焰。
“这个世界的诞生,这个新生天道的出现,或许在祂看来是必须修正的‘错误’。但这里的生命,这里的记忆,这里的欢笑与泪水,这里的……情感……”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哽咽了一下,脑海中如同闪电般掠过弘毅长老决绝自爆时那净化一切的金光,掠过小符曾经毫无保留依赖与信任的眼神,掠过无数生灵在战后废墟上携手重建家园时那充满生命力的身影,“它们……是真实的!它们所构成的一切,或许低效,或许冗余,或许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噪音’……但它们……不该被抹去!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意义!”
她猛地捂住胸口,那里仿佛有无数根连接着她与天地法则的、无形的丝线正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强行撕裂、抽离,剧烈的、源自存在根本的痛苦让她身体微微摇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强行稳住了身形,挺直了脊梁。
“我……曾试图以‘天道’之姿,俯瞰众生,规划一切,优化一切,剔除所有我认为不必要的‘杂质’,追求绝对的秩序与效率。”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小符身上,眼中充满了深刻的歉疚与彻底的醒悟,“但我错了……失去了这些所谓的‘冗余’与‘低效’——那些独属于个体的喜怒哀乐,那些看似无用的坚持与牺牲,那些无法被数据化的温暖与羁绊……世界,便不再是‘世界’,只是一台冰冷、精确、却毫无生气的机器。”
在所有人震撼到无以复加的注视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充满绝望却也真实的空气烙印在灵魂深处,然后,一字一句地,用清晰无比、仿佛誓言般的声音,向整个议会,向这个世界宣告:
“我,云九幽,今日……自愿剥离部分天道权柄,重归此身!”
轰!
一股无形的、仿佛源自世界本源的剧烈震荡,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议事厅内稳固的空间结构都泛起了肉眼可见的涟漪!无数淡金色的、蕴含着至高法则信息与磅礴能量的流光,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精灵,又像是被强行剥离的血肉,争先恐后地从她体内逸散而出,在她周身盘旋、哀鸣,最终不甘地消散在空气之中,回归于天地法则的循环。
她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跌落!那令人敬畏、仿佛与天地同在的天道威压急剧衰退,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显而易见的虚弱,一种灵魂受创后的萎靡,却无比真实、无比清晰的、属于“云九幽”这个独立个体的灵魂波动!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道化身,更像是一个力量耗尽、身受重伤的……人。
“噗——”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血液不再是纯粹的鲜红,而是夹杂着无数细碎的金色光点,如同星辰的碎片。灵魂与权柄剥离带来的撕裂剧痛如同亿万根钢针同时刺穿她的意识,几乎让她瞬间昏厥过去。但她那双重新变得清澈、虽然充满了疲惫与痛苦、却闪烁着不容置疑决然的眸子,死死地望向主战派的众人,望向她昔日的战友。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擦去嘴角那带着金色的血迹,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与你们……同在。”
她选择了人性,选择了战友,选择了这个充满“错误”却无比真实、值得用一切去守护的世界。代价是,她失去了作为“天道化身”那近乎无敌的力量与位格,变得虚弱不堪,灵魂受创,前途未卜。但她找回了自己,找回了作为“云九幽”的身份,找回了那份源自内心、而非天道职责的、炽热的守护理由。
这一刻,议会内一片死寂,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投降派和逃亡派的人,看着那个为了这个世界、为了心中的信念,不惜自斩一刀、气息萎靡到了极点、嘴角染血却眼神坚定如磐石的女子,所有准备好的说辞、所有的恐惧与算计,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作无声的震撼与……一丝无地自容的羞愧。
主战派的旗帜,因为云九幽这沉重而决绝的归来,虽然染着鲜血与牺牲,却无比鲜明地、不可动摇地,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高高竖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