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的根须顽强地穿透粘稠污秽的血水,在云九幽脚下铺出一条通往深渊彼岸的荆棘之路。每一步踏出,脚下幽紫的光芒便绽放成一朵虚幻的血莲,旋即又被翻涌的怨魂黑潮吞没。左腿的麻木感已蔓延至膝盖,那半透明的诡异状态如同瘟疫,侵蚀着他的血肉,带来一种灵魂被逐渐抽离的空洞冰冷。无相在血河中兴奋地扑腾啃噬,每一次吞咽都让它的鳞甲更加狰狞厚重,反哺而来的冰冷魔气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冲击着云九幽勉力维持的意志堤坝。
终于,脚下传来坚硬的触感。不再是血河的粘稠与彼岸根须的柔韧,而是冰冷、粗糙、饱经岁月风霜的岩石。他踏上了血河的彼岸。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庞大、更沉重的死寂所吞噬。
一片无边无际的碑林。
成千上万座巨大的石碑,如同沉默的巨人军团,矗立在渊底这片广袤而冰冷的空间里。它们形态各异,有的棱角分明如同巨剑指天,有的浑圆古朴如同远古石鼓,更多的则是布满风蚀痕迹、裂纹纵横的方尖巨碑。碑体无一例外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黑色,表面覆盖着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万年的尘埃和苔藓般的暗色菌斑。每一座石碑,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镇压气息,沉重得仿佛连时间都能凝固。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血腥和腐臭,更多了一种岩石风化的粉末味,以及一种…被漫长时光封存的、属于强大生灵陨落后的不甘怨念。冰冷,死寂,连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
云九幽手背上的彼岸花印记光芒缓缓收敛,变得温顺,仿佛完成了引路的使命。他踉跄一步,半透明的左腿几乎无法支撑身体重量,全靠右腿和体内翻腾的魔气硬撑着。他抬头,目光扫过这片无边无际的死亡石林,最后死死地定格在碑林的最中央。
那里,矗立着一座如同山岳般的巨碑。
它比周围所有的石碑都要庞大数倍,像一根支撑着整个深渊世界的擎天之柱。碑体同样是灰黑色,但表面却布满了无数巨大而狰狞的裂痕!最触目惊心的,是一条贯穿了整个碑身、几乎将其斜斜劈成两半的巨大裂口!那裂口幽深黑暗,仿佛通往另一个更加可怕的世界。而此刻,一股股粘稠的、如同融化的沥青般的漆黑液体,正源源不断地从那巨大的裂口深处、从无数细小的缝隙中缓缓渗出、流淌下来,在巨碑底部汇聚成一个令人作呕的、不断冒着气泡的黑色血潭!
那潭水漆黑粘稠,散发着比葬龙裂谷魔液更加纯粹、更加本源、也更加令人灵魂战栗的腐朽与邪恶气息——那是墨渊的腐血!
更让云九幽心脏骤停的是,在那不断翻滚冒泡的黑色血潭之中,沉沉浮浮的,并非死物!那是一具具形态各异、穿着古老破碎甲胄或服饰的尸骸!有的只剩下森森白骨,有的还粘连着干枯发黑的皮肉,更多的则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石化状态,仿佛在沉入血潭的瞬间就被剥夺了所有生机,凝固成了永恒的雕像。这些尸骸随着腐血的翻涌而起伏,空洞的眼窝无声地仰望着渊顶那永恒的黑暗。他们是历代守渊人,是那些“以魂为锁”的悲壮牺牲者,最终却成了封印之物的一部分,在这污秽的血潭中沉沦!
“镇…魔…碑…”云九幽的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守渊人先祖残魂泣血的警告言犹在耳。眼前这贯穿巨碑的裂痕,这流淌的腐血,这潭中沉浮的尸骸,无不印证着那残酷的预言——镇魔碑裂,墨渊将醒!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比他半透明的左腿更加刺骨。
“他在碑里…看着我们…”一个虚弱却带着彻骨寒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九儿跌跌撞撞地踏上岸边,她的状态比云九幽更糟。强行压制石化魔气穿越血河,几乎耗尽了她的心力。脸色惨白如纸,唇瓣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座巨大的裂碑,瞳孔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惊悸。她踉跄着走到一块相对平整的巨碑前,颤抖着伸出左手,食指指尖亮起一点微弱却纯净的金色光芒——那是她本命精血凝聚的灵光。
她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开始在冰冷的石碑表面艰难地临摹那些古老而模糊的碑文。每一笔落下,指尖的金光就黯淡一分,她的身体也随之轻轻颤抖。那些碑文蕴含着强大的镇压意志和古老的信息,即使只是临摹,对她虚弱不堪的身体和灵魂也是巨大的负担。
“咳…”她猛地咳出一小口鲜血,溅落在冰冷的石碑上,如同绽开的红梅。但她没有停下,眼神反而更加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随着她指尖的移动,一张张散发着微弱金光的符纸在她身前凭空出现,悬浮着,试图记录下那些被岁月侵蚀的碑文轨迹。
然而,就在她临摹到靠近那巨大裂碑方向的一块残破古碑时,异变陡生!
那张悬浮在她面前、记录着复杂纹路的金色符纸,毫无征兆地猛烈燃烧起来!不是正常的火焰,而是一种幽暗的、带着强烈不祥气息的黑色火焰!火焰瞬间吞噬了符纸,将其化为飞灰!
“噗!”符纸被毁的反噬之力狠狠撞在苏九儿身上。她如遭重击,身体猛地向后倒飞出去,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线!
“九儿!”云九幽目眦欲裂,不顾左腿的麻木和体内的混乱,强行催动魔气想要冲过去。
但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夜无殇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苏九儿倒飞的路线上,黑袍一卷,一股柔和的幽冥之力托住了她下坠的身体,将她轻轻放在地上。他看都没看重伤吐血的苏九儿,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锁定在那块导致符纸自燃的残破古碑上——那块碑,距离中央那流淌腐血的巨大裂碑最近!
“哼!”一声冰冷的轻哼从面具下传出。
夜无殇抬手,五指张开。一团幽蓝色的、跳跃着古老咒文的幽冥之火在他掌心升腾而起,火焰无声燃烧,散发出极致的阴寒与寂灭之意。他屈指一弹,那团幽冥之火如同离弦之箭,精准地射向那块残破古碑碑面上一条不起眼的细微裂痕!
“轰!”
幽冥之火撞入裂痕的瞬间,并未发生剧烈的爆炸,反而像是投入滚油的水滴。那石碑猛地一震!碑体表面厚厚的尘埃和菌斑簌簌落下!紧接着,一股浓烈到极点的、带着无尽恶意与腐朽气息的黑色魔气,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猛地从那细微的裂痕中汹涌喷出!
魔气在空中翻腾、凝聚,并未消散,反而形成了一只巨大无比、冰冷无情的竖瞳虚影!那瞳孔深处是一片旋转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带着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和一种源自亘古的邪恶意志!
竖瞳虚影缓缓转动,目光扫过重伤倒地的苏九儿,扫过浑身魔气激荡、左腿半透明的云九幽,最后,定格在施展幽冥之火的夜无殇身上!
整个渊底碑林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枷锁,狠狠压在每个人的灵魂之上。沉浮在腐血潭中的尸骸似乎都停止了起伏,死寂的碑林回荡着无声的尖啸。
墨渊的意志!
即使只是一道隔空投来的虚影目光,那源自上古魔神的恐怖威压,也足以让凡俗生灵瞬间魂飞魄散!
夜无殇直面那冰冷的竖瞳虚影,面具下的脸庞看不到表情,唯有那双露出的眼眸,幽深如古井,没有丝毫波澜。他指尖的幽冥之火并未熄灭,反而跳跃得更加幽蓝、更加冰冷。
“藏头露尾。”他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滚回你的棺材里去。”
那巨大的竖瞳虚影似乎被这挑衅激怒,瞳孔中的黑暗旋涡骤然加速旋转,一股更加强大的、几乎要撕裂空间的意志冲击,如同无形的海啸,朝着夜无殇狠狠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