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五年·冬·西域死亡海之战:
死亡海,千里戈壁在冬日灰白的天空下延伸,直至与天际模糊的沙丘线融为一体。寒风呼啸,卷起沙砾,抽打着一切裸露的事物。
汉军大营依偎着几座巨大的风蚀岩丘设立,营垒寂静无声,旌旗低垂,炊烟稀落得可怜,仅有几缕孱弱的青烟从明显减半的灶坑中升起,旋即被狂风吹散。整个营地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匮乏。
然而,在这看似颓败的表象之下,是汉军钢铁般的意志和精心编织的死亡之网。
五千铁甲猛士与他们的坐骑,如同冰冷的雕像,隐匿在数条宽阔干涸的河床底部。河岸为他们提供了完美的遮蔽。
战马披着沾染尘土的灰色麻布,覆盖了冰冷的玄甲,连马眼都戴着遮罩,以防反光或受惊。
士卒们静立马侧,一手轻抚马颈安抚,另一只手紧握丈八马槊,槊锋同样用脏布缠绕。
只有偶尔战马因焦躁而踏动蹄铁,发出沉闷的“叩嗒”声,才泄露出一丝压抑的狂暴。
他们是路博德手中最沉重的铁砧,只待时机,便将砸碎一切敢于正面冲击的敌人。
河西精骑 的一万骑兵分为两部,如同潜伏的沙狼,藏身于战场两翼连绵起伏的沙丘之后。
他们轻甲简装,鞍袋鼓胀,除了弓矢、环首刀,还携带了额外的火折、绳索。任务是待敌阵动摇后,进行致命的侧击与包抄,切割、撕裂,并追击溃敌。
此刻,他们正默默检查着每一处装备,弓弦是否因寒冷而紧绷失弹,刀柄是否因汗水而湿滑。
强弩营的 五千弩手是这场战役的开幕者。他们潜伏在精心伪装的矮岩后、堆砌的沙垒下。
身前,一箱箱弩箭被打开,箭簇在阴影中泛着幽光。其中相当部分是浸饱了猛火油的火箭,另有少量箭头泛着诡异蓝芒的毒箭。
弩臂早已张满,冰冷的青铜弩机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弩手们口含枚,呼吸悠长,眼神锐利如鹰,透过伪装物的缝隙,死死盯着那片即将化为炼狱的开阔地,无声地计算着风偏与提前量。
跳荡兵与工兵 这些最勇敢的士兵,如同变色龙般散布在阵地最前沿,与戈壁的乱石、枯草融为一体。
他们的脚下,就是死亡陷阱的第一环——密密麻麻的铁蒺藜和巧妙伪装的踏板地刺。
工兵小组身边,摆放着成排的猛火油陶罐,以及连接着预设火油沟渠的引火装置。他们的任务是在敌军完全踏入陷阱后,点燃地狱之火。
游骑兵 如同幽灵,早已远远撒出,消失在戈壁深处。他们负责监视更广阔区域的动向,确保没有漏网之鱼,并在总攻后追杀任何试图远遁的敌人,彻底封锁消息。
全军如同一台上了膛的巨弩,沉默地等待着释放的瞬间。路博德屹立于中军一处经过巧妙伪装的岩顶了望点,寒风吹拂着他花白的鬓角,他神色冷峻,如石雕般一动不动,唯有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远方的地平线。
与此相对的,是羌人联军的喧嚣与躁动。
大将坌达延率领着号称十万的联军——实际战兵约六万,余为仆从和辅兵。他们一窝蜂地涌入死亡海。
看到汉军“仓皇”丢弃的营垒遗迹、明显减少的灶坑、以及远处隐约可见、队形“散乱”的汉军“溃兵”,他心中最后一点谨慎被贪婪彻底吞噬。
“哈哈哈!汉狗连煮饭的锅都扔了!”一个羌人酋长用弯刀挑起一顶破烂的汉军皮盔,得意地向四周炫耀。
坌达延志得意满,挥鞭指向远方:“勇士们!看见了吗?汉人已经垮了!他们的都护路博德,也不过是条丧家之犬!冲过去!龟兹城的金银、丝绸、女人,任你们取用!斩路博德首级者,赏赐翻倍,封叶护!”
联军爆发出震天的狂嚎,士兵们眼中闪烁着对财富和杀戮的渴望。队形因急迫的追击而变得松散漫长,骑兵与步兵脱节,各部族之间为了争功更是互相推挤。
他们捡拾着汉军故意丢弃的破损兵甲、空粮袋,将其视为战利品,却丝毫未察觉两侧沙丘后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全军上下,弥漫着盲目的乐观与轻敌,如同一群嗅到血腥味便蜂拥而至的鬣狗,浑然不知自己正奔向精心布置的屠宰场。
当羌人联军的前锋彻底进入伏击圈,甚至开始与汉军诱饵部队发生零星接触时——
“咚!咚!咚!咚——!!!”
如同平地惊雷!四面八方,隐藏在岩丘反斜面的数十面巨型战鼓同时被力士擂响!沉重的鼓声不仅是为了震慑,更是精准的同步信号!
“风!风!风——!!”山呼海啸般的战吼猛然爆发,压过了风声!
几乎在鼓声响起的同时,五千名弩手如同从地底涌出,瞬间在预设阵地现身!
“目标——敌中军!三轮急速射——放!!” 军官的令旗带着尖啸劈下!
“嗡—咻——!!!”
一片令人齿酸的弓弦释放声!五千支弩箭在擘张弩沉重的破空声与蹶张弩更尖锐的呼啸声交织中腾空而起,在空中形成一片密集的黑云,达到弹道顶点后,带着死亡尖啸,以近乎垂直的恐怖角度,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噗噗噗噗——!”
箭簇撕裂皮革、穿透镶铁皮盔、钻入血肉之躯、甚至钉入戈壁!羌人密集的队伍仿佛被无形的巨镰扫过,瞬间人仰马翻!惨叫声、马嘶声骤然取代了先前的狂嚎!第一轮齐射就在汹涌的敌潮中凿出数个巨大的血色空洞!
“举盾!快举盾!”坌达延的惊吼被淹没。匆忙举起的皮盾在强弩面前不堪一击!汉军弩手训练有素,采用三段击战术,轮番上前、射击、后撤、上弦,箭雨几乎连绵不绝,没有丝毫停顿。
弩箭升空的同时,前沿的跳荡兵与工兵动了!
“斩断绊索!点火!!”军官怒吼!
数道预先埋设、连接着火油沟渠的绊索被砍断!
“轰隆隆——!!”
仿佛地火喷发!一道近一人高的火墙瞬间在羌军前锋与主力之间猛烈燃起!被倾倒入沟渠的猛火油猛烈燃烧,发出噼啪爆响,灼热的气浪甚至逼退了附近的羌兵!
紧接着,数十名臂力惊人的力士奋力掷出猛火油罐!陶罐划出弧线,砸入羌军后队和侧翼,落地碎裂,粘稠的火油四溅,遇火即燃,瞬间化作一个个巨大的移动火堆!
火焰如同活物般粘附在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上——衣物、毛发、帐篷、粮草!受惊的战马彻底失控,拖着火团疯狂冲撞,将恐慌和混乱以爆炸性的速度传播开来!
就在羌人联军被箭雨和烈火打得晕头转向、阵型大乱之际,死亡海真正的噩梦降临了!
“铁浮屠——前进!!”周兴的怒吼通过面甲传出,显得沉闷而恐怖!
“铿!铿!铿!”覆盖在人与马身上的灰色麻布被齐齐扯下!
五千玄甲重骑如同从冥河深渊中爬出的魔神,在干涸河床底部显露出他们钢铁铸就的巍峨身躯。夕阳下,玄甲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整体如同一道移动的钢铁城墙。
“槊——平——!”
伴随着金属摩擦的铿锵声,如林般的丈八马槊齐齐放平,槊锋直指前方混乱的敌阵。
“碾碎他们!杀——!!”
重骑开始启动,从小步慢跑到逐渐加速,最终形成了排山倒海、无可阻挡的冲锋态势!沉重的马蹄践踏着戈壁大地,发出雷鸣般的轰响,甚至连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震颤!他
他们无视前方零星射来的箭——大多数都被重甲弹开根本造成不了一丁点儿伤害。随即如同一柄烧红的、无比沉重的铁凿,以最狂暴的姿态,狠狠地楔入了羌人已然混乱不堪的中军腹地!
“轰隆——!咔嚓!!”
碰撞的瞬间,骨骼碎裂、铠甲变形、血肉模糊的声响令人窒息!羌人的轻骑兵在这钢铁洪流面前如同纸糊的玩具,被长槊轻易洞穿挑飞,被披甲战马以巨大的动能撞得筋断骨折、内脏破裂!
铁浮屠阵型严密,前后呼应,如同一个高效的巨型绞肉机,在敌阵中坚定不移地向前碾压、撕裂,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狼藉的血肉之路!
当铁浮屠吸引了羌人全部注意力并彻底搅乱其核心阵型时,两翼的沙丘后,河西精骑如同两股致命的沙暴,席卷而出!
他们并不与陷入混乱的敌人主力硬碰,而是充分发挥其机动力与灵活性,如同灵巧的狼群,沿着敌阵崩溃的边缘高速切入!
手中锋利的环首刀专门削砍马腿、劈杀落单失序的敌兵!背上的强弓则进行精准狙杀,重点关照那些试图重新集结队伍、发出命令的羌人贵族、酋长和军官!
他们的任务是将恐慌和混乱彻底扩散到敌军每一个角落,阻止其形成任何有效抵抗,并将崩溃的溃兵向预设的致命区域——那些布满铁蒺藜和地刺的地方——驱赶!刀光闪烁,箭矢横飞,每一次劈砍和点射都高效而精准。
坌达延肝胆俱裂,他试图收拢亲卫,组织反击,但发现命令根本无法传达。放眼望去,四周全是冲天火光、呼啸的箭矢、崩溃尖叫的士兵、疯狂践踏的马匹以及那支如同死神化身、无可阻挡的汉军铁骑。
“向后撤!撤回白山口!”他声嘶力竭,率领最精锐的亲卫队试图杀出一条血路向后突围。
然而,后退之路早已被汉军算死。燃烧的沟渠阻隔了最佳退路,地上遍布的铁蒺藜让战马惨嘶着倒地,将背上的骑士甩下,随即被后面涌来的溃兵洪流淹没。更
可怕的是那些伪装巧妙的踏板地刺,不时从沙土中猛然弹起,锋利的地刺轻易刺穿马腹或士兵的脚掌,造成恐怖的创伤和更大的混乱。
试图从两翼逃窜的羌兵,则迎面撞上河西精骑冷酷的弯刀和精准的箭矢。
战场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法逃脱的死亡陷阱。汉军各兵种在路博德的统筹指挥下,配合得天衣无缝,远程打击、烈火阻隔、重骑破阵、轻骑收割,层层递进,将羌人联军的数量优势彻底瓦解,并无情地碾碎。
夕阳终于沉入远方的沙丘之下,将死亡海战场映照得一片血红,凄艳而残酷。戈壁滩上,尸骸枕籍,破损的旌旗和武器散落得到处都是,燃烧的残骸冒着滚滚浓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焦臭味和尘土味。
坌达延最终被周兴亲手斩于马下。羌族联军的指挥核心彻底崩溃。
路博德在亲卫的簇拥下,缓缓走入这片修罗场。他面无表情地扫视着战场,目光冷静得近乎冷酷。汉军士卒们正在军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打扫战场:补刀未死的敌人,收拢走散的战马,收集完好的兵甲箭矢,辨认并收敛同袍的遗体。
“传令,”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沉重力量,“将羌人酋长及以上将领首级,悉数斩下,垒于白山道口,筑京观,以震慑西域。其余尸身,就地挖掘深坑掩埋,谨防瘟疫。全力救治我军伤员,清点所有缴获,登记造册。大军于此地休整一夜,饱食战饭。明日拂晓……”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更远的西方,“兵发羌海,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寒风卷起他沾染征尘的大氅,猎猎作响。身后,是尸山血海和无尽的哀嚎;身前,是即将被彻底把纳入大汉版图的广袤西域。
此一战,汉军以卓越的战术、严明的纪律和各兵种的完美配合,以极小代价,几乎全歼羌人联军主力,彻底打断了西域反叛势力的脊梁,其威名,足以震慑丝绸之路数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