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大军如退潮般远去,卷走了战争的喧嚣,留下的却是满目疮痍和深入骨髓的创伤。赤谷城,这座曾经西域最耀眼的明珠,如今如同一具被吸干了血液的躯壳,在伊犁河谷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粮仓见底:生存的困境
解忧公主亲自带人清点国库和内库。曾经堆满粟米、麦粒的粮仓,如今只剩下薄薄一层底子,混杂着尘土和鼠粪。巨大的陶瓮空空如也,角落里散落着几粒被遗弃的谷粒。
统计的结果令人窒息:战前储备的粮草,十去其六!剩余的部分,即使实行最严苛的配给制,也难以支撑全城军民熬过即将到来的寒冬。
“公主,”负责粮秣的老臣声音颤抖,“城内存粮仅够两月之用,且多为陈粮劣质粟米。”
“城外农田尽毁。”
“牲畜十不存一,羊圈牛棚空空如也。”
解忧公主望着空荡荡的粮仓,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没有粮食,再坚固的城池,也守不住人心。饥饿,将是比匈奴弯刀更可怕的敌人。
人口凋零:血脉的哀歌
昆弥翁归靡下令统计人口。结果更是触目惊心:
战前,赤谷城内及周边依附人口近三十万,是乌孙的心脏。
战后清点,城内幸存者不足二十万!十去其三,甚至更多!
青壮男子损失最为惨重!守城战、被掳掠、死于匈奴扫荡……许多家庭失去了顶梁柱,只剩下孤儿寡母。
街道上,随处可见披麻戴孝的妇人,眼神空洞地抱着年幼的孩子。失去父母的孩童在废墟间茫然游荡,哭声时断时续。
曾经热闹的集市,如今门可罗雀。许多店铺紧闭,主人或死于战乱,或举家逃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死寂和悲伤。
大将元贵靡清点军队后,面色凝重地回报:“昆弥王!我乌孙控弦之士,战前号称十八万八千,如今能战者不足八万!且人人带伤,甲胄兵器损毁严重!”曾经威震西域的乌孙铁骑,如今只剩下残兵败将。
从云端跌落:西域霸主的陨落
战争的残酷现实,冰冷地摆在翁归靡和解忧公主面前:
领土丧失: 伊犁河谷以北、楚河流域、热海沿岸等大片富庶土地,在匈奴的扫荡下化为焦土,短期内无法恢复。实际控制区域大幅缩水。
人口锐减: 三十万核心人口损失惨重,劳动力、兵源枯竭。乌孙的根基被严重动摇。
经济崩溃: 粮草耗尽,牲畜被掠,农田被毁,工坊被焚。贸易路线断绝。整个国家经济陷入瘫痪。
军力骤降: 精锐损失殆尽,装备残破。乌孙已无力独自应对任何中等规模的威胁。
威信扫地: 曾经令西域诸国敬畏的“巨无霸”,如今自身难保,威信荡然无存。依附的小部落或灭亡,或星散,或转投他方。
短短数月,乌孙便从西域第一强国,无可挽回地沦落为一个元气大伤、风雨飘摇的二流国家。昔日的荣光,如同破碎的琉璃,散落在血与火的废墟之中。
王宫大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翁归靡、解忧公主与仅存的几位重臣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后的死寂和对未来的茫然。
良久,翁归靡缓缓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而沉重:“诸位,乌孙还有未来吗?”
无人回答。残酷的现实,让任何豪言壮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解忧公主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乌孙的未来,就在东方——长安!”
她走到悬挂的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长安的位置:
“此战!若非我侄儿——大汉天子刘据运筹帷幄!若非张骞公持节千里威慑匈奴!若非汉军四路并进直捣黄龙!此刻!你我早已是匈奴刀下之鬼!赤谷城早已化为一片焦土!”
“乌孙——已非昔日之乌孙!匈奴虽退,然豺狼之心不死!李广利叛贼犹在!西域诸国虎视眈眈!”
“以我乌孙如今之力,如何自保?”
“唯有依附大汉!”解忧公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楚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唯有彻底倒向长安!唯大汉马首是瞻!”
“向天子称臣!纳贡!求其庇护!”
“求其粮秣以活民!”
“求其铁器以强兵!”
“求其威名以慑敌!”
“除此之外!别无生路!”
翁归靡猛地站起,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屈辱,有不甘,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清醒和无奈!他走到解忧公主身边,面向众臣,声音沉重而坚定:
“公主所言极是!”
“此战教训惨痛!乌孙妄图两属骑墙,终招灭顶之灾!”
“从今往后!乌孙唯大汉之命是从!”
“本昆弥将亲笔修书!遣重臣!携厚礼!赴长安!向天子请罪!称臣!纳贡!”
“并恳请天子!赐予粮草!铁器!助我乌孙度过难关!”
“乌孙愿永为大汉藩篱!屏护西域!”
“此乃乌孙存续之唯一生路!”翁归靡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悲壮的决绝!
殿内众臣,沉默片刻,最终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高呼:
“臣等谨遵昆弥之命!”
“乌孙永附大汉!”
这一刻,乌孙彻底放弃了曾经“西域霸主”的骄傲和“两属”的幻想。在血与火的洗礼后,在生存与毁灭的边缘,他们清醒地认识到:唯有紧紧依附于强大的汉帝国,成为其忠实的藩属,才能在这弱肉强食的西域,获得一线生机和喘息之机。
赤谷城的残垣断壁,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残酷的真理:小国的尊严,只能依附于强权的庇护之下。而长安,成为了乌孙残破身躯唯一可以仰望和依靠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