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晋军被张梓霖连拖带拽拉到小区广场时,正赶上广场舞的中场休息。大妈们三三两两地聚在花坛边喝水擦汗,领舞的李大妈正举着条绿丝巾发愁,丝巾上缠满了乱糟糟的黑线,像是被谁故意打了无数个死结。
“晋军哥,你看这事儿邪门不?”张梓霖指着丝巾,声音压得很低,“刚才跳得好好的,李大妈转身时这丝巾突然就缠成这样了,解都解不开,还总往灯柱上飘,跟有啥东西拽着似的。”
沈晋军蹲下身,假装系鞋带,眼睛却瞟向丝巾。果然,一条模糊的老头虚影正蹲在丝巾旁,手里捏着线头,一下下往丝巾上缠,嘴里还嘟囔着:“松了松了,得系紧点……”
“是个老爷子的魂儿。”叶瑾妍的声音从桃木剑里飘出来,带着点探究,“看他的穿着,像是几十年前的款式,手里还攥着个旧搪瓷缸,上面印着‘劳动最光荣’。”
沈晋军站起身,刚想凑近看看,就被个穿紫色运动服的大妈拽住胳膊:“小伙子,你是梓霖的朋友吧?快帮看看,这丝巾咋回事啊?李姐这可是新做的,说是要参加广场舞比赛呢!”
周围的大妈们一下子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打听。沈晋军被围在中间,鼻尖全是花露水和汗水混合的味道,赶紧摆手:“别挤别挤,我瞅瞅,我瞅瞅。”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丝巾,老头虚影突然激动起来,伸手就去抢:“别碰!这是桂兰的丝巾!”
“桂兰?”李大妈愣了愣,眼圈突然红了,“那是我以前的名字……你是……老周?”
老头虚影动作一顿,慢慢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桂兰?你还记得我?”
李大妈手里的水杯“哐当”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她捂着嘴,眼泪突然就下来了:“老周……真的是你?你不是……不是走了五年了吗?”
周围的大妈们都安静下来,你看我我看你,显然没料到还有这出。沈晋军趁机退到一边,给张梓霖使了个眼色,两人溜到花坛后面。
“这老爷子是李大妈的老伴?”张梓霖扒着花坛沿,探头往那边看,“我听我妈说李大妈老伴走得早,没想到……”
“看样子是执念没消。”沈晋军摸了摸下巴,“你看他缠丝巾的手法,跟系鞋带似的,估计生前总帮李大妈弄这些。”
那边,李大妈已经泣不成声,手里攥着缠满黑线的丝巾,跟老头虚影面对面站着。老头想碰她的手,却一次次穿了过去,急得直转圈。
“你这死老头子,都走了还不安生!”李大妈哭着捶了下空气,“我这丝巾是要比赛用的,你给我缠成这样,故意捣乱是不是?”
老头虚影急得摆手:“我不是捣乱……上次你跳广场舞,丝巾掉了差点绊倒你,我怕它再松……”
“现在哪还用这么系啊!”李大妈抹着眼泪笑,“现在的丝巾都有暗扣,结实着呢!你看你弄的,解都解不开!”
老头虚影瞅着丝巾上的死结,突然耷拉下肩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沈晋军见状,从包里掏出把小剪刀递过去:“李大妈,我帮您剪断线头吧,这黑线看着不像丝巾自带的。”
李大妈点点头,接过剪刀。老头虚影看见剪刀,突然挡在丝巾前:“别剪!剪了会散……”
“不散不散,”沈晋军赶紧说,“这线是外面缠上的,剪了不影响丝巾。您看,我帮您弄,保证不弄坏一点。”
他故意放慢动作,一点点剪开黑线。老头虚影紧张地盯着他的手,嘴里反复念叨:“小心点……轻点……”
黑线被剪断的瞬间,老头虚影明显松了口气,却又很快皱起眉:“还是系紧点好,万一掉了呢?”
李大妈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叹了口气:“老周,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总这么跟着,也不是办法啊。”
老头虚影没说话,只是固执地看着丝巾,像是想用眼神把它盯牢。
沈晋军灵机一动,冲张梓霖喊:“哎,你不是说买了新的丝巾扣吗?拿出来给李大妈试试。”
张梓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赶紧从包里掏出个亮晶晶的蝴蝶丝巾扣:“对对对,我妈买多了,说这个结实,扣上就掉不了。”
沈晋军接过丝巾扣,小心翼翼地帮李大妈把丝巾系好,扣上蝴蝶扣:“您看,这样就结实了,怎么跳都不会掉。”
李大妈扯了扯丝巾,果然很牢固,眼眶又红了:“老周,你看,现在有这玩意儿,掉不了了。”
老头虚影盯着丝巾扣,看了半天,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这个好……比我系的结实……”
“你啊。”李大妈笑着抹眼泪,“以前总说我毛手毛脚,现在还惦记着这点事儿。”
老头虚影飘到李大妈身边,像是想帮她擦眼泪,手却一次次穿过她的脸颊。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点释然:“那我……就不跟着了?”
“走吧,老周。”李大妈轻轻拍了拍空气,像是拍到了他的肩膀,“我挺好的,广场舞队的姐妹都照顾我,你放心去吧。等我跳完比赛,就去给你上柱香,告诉你结果。”
老头虚影点点头,又深深地看了眼丝巾上的蝴蝶扣,慢慢转过身,一步三回头地往小区外飘。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对着沈晋军的方向鞠了个躬,然后化作一道微光,消失在夜色里。
周围的大妈们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七嘴八舌地安慰着李大妈。
“好了好了,没事了,老周这是放心不下你呢。”
“就是,这蝴蝶扣真好看,保证比赛拿奖!”
李大妈抹掉眼泪,拿起丝巾在胸前比划着,脸上渐渐有了笑意:“谢谢你啊小伙子,还有梓霖。”
“应该的应该的。”沈晋军摆摆手,拉着张梓霖赶紧溜。
走出小区,张梓霖才长出一口气:“我的妈呀,刚才那气氛,我都快哭了。这老爷子也太执着了,缠个丝巾缠了五年。”
“执念呗。”沈晋军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你看他啥也没做,就盯着条丝巾,说白了就是放心不下李大妈。”
叶瑾妍的声音带着点感慨:“其实很多鬼魂滞留人间,也不是想害人,就是心里有没放下的事儿。像这样用温情解开执念,比画符念咒管用多了。”
“那是,”沈晋军得意地晃了晃桃木剑,“我这叫心理疏导式捉鬼,高端吧?”
“高端个屁。”张梓霖笑骂,“刚才你剪黑线的时候,手都在抖,别以为我没看见。”
“那是尊重逝者,懂不懂?”沈晋军嘴硬,心里却有点发虚。刚才老头虚影那紧张的样子,确实让他不敢大意。
两人正拌着嘴,身后传来广场舞的音乐声,比刚才更响亮了。李大妈的声音混在音乐里,带着点哽咽,却很有力量:“姐妹们,打起精神来!咱们再跳一遍,让老周看看,我跳得好不好!”
沈晋军和张梓霖回头望去,广场上的大妈们重新排好队形,李大妈站在最前面,绿丝巾在灯光下飘得笔直,蝴蝶扣闪着亮晶晶的光。
“你说,老爷子能看见不?”张梓霖问。
“肯定能。”沈晋军望着那片跳动的光影,“他呀,说不定就坐在路灯顶上,看得认真着呢。”
叶瑾妍轻轻“嗯”了一声,桃木剑上传来一丝暖暖的温度。沈晋军低头看了看剑,突然觉得,这捉鬼的活儿,好像也不是只有打打杀杀。
有时候,解开一个心结,比收服一个鬼魂更有意义。就像那缠满黑线的丝巾,看着乱糟糟的,其实里面裹着的,全是没说出口的惦记。
晚风里飘来广场舞的旋律,还有李大妈清亮的笑声。沈晋军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半截蝴蝶丝巾扣,突然想,明天得再去买几个,万一哪个大妈又遇上这种“贴心”的麻烦呢?
他拽了把张梓霖:“走,吃烧烤去。刚才帮人解了心结,得加两串腰子补补。”
“算我一个!”张梓霖乐呵呵地跟上,“我要多放辣椒,刚才憋的劲儿得用辣椒泄泄!”
两人的笑声混着远处的音乐,消失在夜色里。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紧紧挨在一起,像极了刚才那对隔着阴阳,却依旧互相惦记的老两口。有些情感,就算过了几十年,就算阴阳相隔,也总能找到最温柔的方式,留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