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悬崖边的空地上,篝火“噼啪”作响。
火光跳动,照在每一张年轻的脸上,疲惫,却也多了一丝说不清的锋利。
石军握着刀,坐在悬念边上,一言不发。
夜风吹来,带着山里的凉意,可他心里更烦。
他不时用眼角余光去看另一个人。
阚山。
那个用他最瞧不起的无赖打法,把自己放倒的学弟。
此刻,阚山抱着那块门板一样的重剑,靠着石头,正盯着火堆发呆。
空气里,只有风声和木柴燃烧的声音。
这安静让石军胸口发堵。
他想不通。
这三天,他全程都看在眼里。
韩清的指挥,根本没有章法。
偷袭,下毒,挖坑,扬沙子……
但凡是上不了台面的招数,全被他用绝了。
这支队伍,已经不像是顶级学府出来的天才。
倒像是一群从贫民窟里杀出来的地痞流氓。
可偏偏就是这种流氓打法,管用得吓人。
三天深入山脉近百里,杀了五百多头魔兽,其中还有五头四阶巅峰。
而队伍里,除了几个被自己人误伤的倒霉蛋,一个重伤的都没有。
这简直是奇迹。
“喂。”
石军没忍住,先开了口。
阚山转过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学长,叫我?”
“我问你。”石军的声音有点干,“你们……就不觉得丢人?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赢,我们战争学府的脸还要不要了?”
阚山挠了挠头,一脸憨厚。
“老大啊。”他想了想,理所当然的回答,“因为他是老大啊。”
石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懒得要死,散漫得不像个队长,嘴巴又毒,教的全是些歪门邪道!”石军的声音有点抖,“我们是炎黄壁垒的天才,不是街边的混混,特别是你,阚山,你是我们战争学府的脸面,你怎么能跟着他干这种事?”
阚山看着石军,那双简单的眼睛里,憨笑少了点,多了些认真。
“学长,你说的都对。”
他居然点了点头。
“老大他,确实懒,能躺着就不坐着。”
“嘴巴也确实毒,我们队里,除了安学妹,有一个算一个,没谁没被他骂哭过。”
“至于手段……”阚山嘿嘿一笑,“能弄死敌人,不就是好手段么。”
石军的脸又黑了一层。
“但是……”
阚山话锋一转。
“学长,你觉得一个队长,最重要的是啥?”
石军愣了,下意识回答:“带队赢。”
“不对。”阚山摇了摇头,眼神很认真,“赢当然重要,但在老大眼里,有比赢更重要的事。”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营的里睡得东倒西歪的其他人。
“是这些喘着气的人。”
“老大说过,死了的英雄,就是块墓碑,屁用没有,能把弟兄们活着带回去喝酒的,才是真牛逼。”
石军身体僵住了。
他呆呆看着阚山,这个憨货学弟,说出了他从未想过的道理。
“老大那个人,看什么都嫌麻烦。”
“就一件事,他比谁都上心。”
“我们的命。”
“在黑石荒原,他一个人断后,挡了几万头魔兽。”
“他骂我们垃圾,不是真看不起我们,是嫌我们把自己弄伤了,他捞人嫌麻烦,他那张嘴是毒,但心比谁都细,他宁可我们当个活着的怂包,也别去当个死了的英雄。”
“他教我们用脏套路,是因为在战场上,活下来,比狗屁的战士荣耀重要多了。”
阚山声音不大。
但每个字,都砸在石军的心里。
“他懒得动手,是因为他觉得,我们还没到需要他出手的地步。”
“学长,等哪天,你看见老大他自己都动手了,那就说明,事情真的麻烦到顶了。”
“那个时候,我们这些人要做的,就不是往前冲。”
“是想办法,把他活着带回去。”
说完,阚山又咧开嘴,憨厚地笑了。
“老大说,祸害才能活千年,他这样的祸害,肯定能活很久。”
“我们这些当小弟的,抱紧大腿,也能沾光多活几年。”
石军彻底没话了。
他看着眼前的阚山,又想起这几天韩清那些刻薄却总能救命的骂声,想起那些看似随意的安排下,每一次都精准无比的救援。
原来……是这样吗?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跟一个憨货计较,有点傻。
他转过头,重新望向那片黑暗的山脉,心里却莫名地静了下来。
自己还在想怎么赢。
而那个家伙,从头到尾想的,都只是怎么带着大家……活下去。
“呼……呼噜……”
一阵响亮的鼾声,打断了石军的思绪。
他扭头看去,刚刚还一脸认真给他上课的阚山,抱着重剑,靠着岩石,已经睡着了。
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石军:“……”
他确定了,自己跟一个憨货计较,是真的傻。
……
营地另一边。
韩清枕在安若瑜的腿上。
他没睡着。
他的身体在休息,念力却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营地。
阚山和石军的对话,他一字不差的听见了。
这憨货,还挺会说。
不过,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他能感觉到腿上女孩身体的僵硬,和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
安若瑜坐得笔直,双手紧张地放在膝盖上,脸颊发烫。
她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这是他第一次……离她这么近。
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着汗和血的味道。
这味道,却让她无比心安。
黑暗中,韩清的嘴角向上弯了弯。
麻烦。
真是个麻烦的世界。
要打架,要动脑,还要带一群小屁孩。
但……
枕着身下的温软,听着远处憨憨的鼾声,感受着周围那些虽然疲惫但依旧平稳的生命气息。
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让念头都活跃了些。
身体里淬炼肉身的暖流,速度也快了几分。
真麻烦,睡个觉都在被动加班。
一个念头闪过,倦意涌来。
这一次,韩清是真的睡着了。
察觉到腿上的脑袋彻底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绵长,安若瑜紧绷的身体才缓缓一松。
她低下头,借着火光,静静看着那张熟睡的脸。
比平时少了懒散和刻薄,多了安静和疲惫。
她伸出手指,想拂去他脸颊上的一点灰,指尖快要碰到皮肤时,又收了回来。
最终,她只是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薄毯,轻轻地往他身上拉了拉。
这样看着你,就好。
……
三天后。
随着最后一声兽吼戛然而止,浑身是血的队伍,终于凿穿了这片黑森林。
阳光从前方稀疏的树木间照了进来,有些刺眼。
当他们走出森林时,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在他们面前,大地整个塌陷下去。
一个巨大到看不见底的盆地。
空气里全是浓郁的源力,吸一口,肺里就像在烧。
视线的尽头,是一棵连接天地的巨树,枝干遮蔽了半个天空,每一片叶子都散发着生命的光晕。
无数巨型生物的骸骨,横在盆地里,构成了一座座诡异的桥和门。
崖壁上,几条发光的瀑布挂了下来,那不是水,是液态的源力,黏稠,缓慢。
源力瀑布砸进下方翠绿的湖里,溅起的光点都带着能量。
湖边到处是巨大的白骨,有的像小山,有的搭在一起,成了天然的桥。
古老,洪荒,神圣,而又危险。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他们的存在,在这片伟大的天地造物面前,渺小如尘。
二十五名炎黄壁垒最顶尖的天才,就这么站在天坑的边缘,望着这片属于妖兽的圣地。
万兽山脉的最深处。
兽神谷。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