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虚的雪来得比往年早。
第一场雪落时，林晚星正在给晶石打造的温养龛上雕花纹。镇魂木的纹理坚硬而温润，她用狐爪化作的刻刀细细雕琢着，木屑簌簌落在膝头，混着崖边飘来的雪沫，带着清冽的气息。龛壁上已经刻好了半幅“昆仑秋景图”，是她照着记忆里夜华最爱看的那片枫林刻的，此刻正被雪光映得愈发清晰。
“师姐，玄真长老让我来送‘暖玉髓’。”沈星野的声音裹着寒气闯进来，他抱着个锦盒，耳朵冻得通红，“长老说这玉髓能聚灵，垫在晶石底下，温养效果能加倍。”
林晚星停下刻刀，接过锦盒。盒里的暖玉髓通体莹白，触手竟带着淡淡的暖意，像是把阳光揉碎了冻在里面。她小心地将玉髓铺在温养龛底部，再把晶石放上去——刚一接触，晶石就轻轻颤了颤，里面的龙魂虚影舒展了下，龙爪在光晕里划了个圈，像是在表达满意。
“你看你看，它又动了！”沈星野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这玉髓果然好用，比上次的凝魂草反应还大。”
林晚星指尖拂过晶石表面，那里的温度又高了些，连光晕的颜色都深了几分，从淡金变成了暖黄。这半年来，她早已摸清了龙魂虚影的“脾气”——开心时光晕会变亮，听故事入神时龙尾会轻轻晃，若是她提到当年偷喝桂花酒的糗事，虚影的龙角就会微微泛红，像被说中了心事。
“估计是玉髓的暖意让它舒服了。”她重新拿起刻刀，继续雕琢龛壁上的桃树，“等开春桃花开了，我就把这龛子搬到桃树下，让它也沾沾花香。”
沈星野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对了，陈默师兄让人把新酿的桃花酒送来了，说是用你去年埋下的桂花酒当酒引，还加了药田的凝魂草汁——他说这叫‘双酿’，既能安神，又能助元神生长。”
布包一打开，醇厚的酒香混着草木清香立刻漫开来。林晚星刚要说话，怀里的晶石突然剧烈震颤，龙魂虚影猛地抬起头，龙瞳的金光闪了又闪，龙尾在光晕里拍打得愈发频繁，像是在催促。
“看来是闻到酒香味了。”她忍不住笑，用指尖敲了敲晶石，“急什么？等你醒了，整坛都给你——不过这次得光明正大地喝，不用再怕玄真长老罚你了。”
话音刚落，虚影的龙爪突然在光晕里顿了顿，接着缓缓抬起，对着龛壁上未完成的桃树比划了两下。林晚星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这桃树的枝桠刻得不好看？”
虚影似乎点了点头，龙尾扫过光晕，在龛壁上投下道淡淡的影子——那影子勾勒出的桃枝更舒展，枝头的花苞也更饱满，比她刻的灵动多了。
“嘿，还会指点江山了！”沈星野看得直乐，“看来夜华师兄醒了肯定是个挑剔鬼，连刻花都要管。”
林晚星却心里一暖。她放下刻刀，指尖贴着晶石，轻声说：“那你教我刻好不好？就像当年你教我御剑一样——那时候你总说我握剑的姿势像抓兔子，非要握着我的手一点点教……”
说到这里，她突然住了口。当年夜华手把手教她御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掌心的温度、落在她发顶的目光、带着笑意的斥责……这些细节像浸了酒的桂花，埋在记忆里越久，香气越浓。
晶石的震颤渐渐放缓，光晕轻轻起伏，像在安抚。龙魂虚影慢慢靠近晶石内壁，龙瞳的金光透过石面映出来，落在她的手背上，暖融融的，像他当年揉她头发的力道。
“我记得呢。”林晚星吸了吸鼻子，重新拿起刻刀，“你说桃枝要刻得斜一点，像被风吹过的样子，这样才生动。”她按照虚影刚才比划的影子调整角度，刻刀落下时果然顺了许多，枝头的花苞也刻得更圆了些。
这次，虚影的龙尾轻轻扫了扫光晕，像是在说“这样才对”。
雪下了三天三夜，把昆仑虚裹成了个白玉世界。林晚星索性把温养龛搬到了窗边，这样龙魂虚影就能透过晶石看到外面的雪景——她记得夜华以前最爱雪天，说天地一白时，连风声都变得温柔。
这天清晨，她刚用灵犀露温养完晶石，就见龙魂虚影对着窗外晃了晃龙尾。她顺着望去，只见陈默正带着弟子们在扫雪，赵妍举着把大扫帚追着沈星野打，雪沫子飞了满身，笑声在雪地里滚出老远。
“你看他们，多大了还像孩子。”林晚星笑着说，“等你醒了，也加入他们？不过以你的性子，估计会先站在旁边笑半天，然后突然出手把他们都扫进雪堆里——当年你就是这么对我的，还记得吗？”
虚影的龙角果然泛红了，龙尾却晃得更欢，光晕里甚至泛起层淡淡的粉，像极了他当年被说中时的模样。林晚星正看得出神，突然发现虚影的龙爪上多了点东西——那是片极淡的金色羽毛，不知何时出现在光晕里，被龙爪轻轻捏着。
她猛地想起，那是去年秋天，有只金雕落在崖边的桃树上，掉了根羽毛在她的狐毛里。当时她随口跟龙魂虚影提了句“这羽毛像你逆鳞的颜色”，没想到它竟然记住了，还在光晕里“捏”出了片一模一样的。
“你……”林晚星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轻轻按在晶石上，“你是不是……能听见我说话了？不只是有感应，是真的‘听’懂了？”
虚影没有立刻回应，光晕却渐渐亮起来，从暖黄变成了耀眼的金。龙魂虚影缓缓低下头，用额头轻轻蹭了蹭晶石内壁，那里正是她指尖常放的位置。这个动作太过熟悉——当年她受了伤闹别扭，夜华就是这样蹭着她的额头哄她，说“不疼了不疼了，再疼我就把妖兽扒皮做成坐垫”。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晶石上，瞬间被光晕吸了进去。这一次，虚影没有用金光为她拭泪，而是让光晕轻轻裹住她的指尖，温度透过石面传过来，暖得像他掌心的温度。
“我知道了。”林晚星吸了吸鼻子，用另一只手抹掉眼泪，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我知道你听得到了。”
从那天起，晶石的反应越来越清晰。林晚星给它讲昆仑虚的雪，虚影就会在光晕里“画”出雪人的样子；她提到药田的凝魂草又长高了，龙爪就会比划着除草的动作；有次她不小心被刻刀划伤了手，血珠滴在晶石上——虚影突然剧烈震颤，光晕瞬间变得极亮，龙瞳的金光刺得她眼睛发酸，直到她用狐火治好伤口，光晕才慢慢暗下来，龙尾却依旧不安地晃着。
“我没事了。”她把受伤的手指贴在晶石上，轻声哄，“你看，一点都不疼了——倒是你，别总这么紧张，不然我下次可不敢在你面前用刻刀了。”
虚影似乎叹了口气，龙爪在光晕里拍了拍她的指尖，像是在叮嘱“小心点”。
开春的那天来得很突然。前一晚还是雪后初霁，第二天清晨推开窗，就见药田的草芽顶破了冻土，赵妍种的凝魂草抽出了新绿，连温养龛旁的桃树枝桠上，都冒出了米粒大的花苞。
林晚星刚用灵犀露温养完晶石，就见龙魂虚影对着窗外的桃树晃龙尾，龙瞳的金光闪个不停。她笑着把温养龛搬到院子里的桃树下，刚放稳，就见虚影的光晕突然暴涨，把整棵桃树都裹了进去——那些米粒大的花苞像是被催了眠，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绽放，转眼就满树粉红，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像场温柔的雨。
“你看你，又用灵力乱催花。”林晚星伸手接住片花瓣，贴在晶石上，“当年你为了让我生辰时有桃花看，也是这么做的，结果害得那棵桃树当年结的桃子全是涩的。”
虚影的龙角又红了，光晕却没暗下去，反而更亮了。突然，光晕里传来阵极轻的震动，像有什么东西在敲晶石内壁——不是之前的龙爪触碰，而是更有节奏的、一下一下的轻响，像是……在敲门。
林晚星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指尖紧紧贴在晶石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震动，从微弱到清晰，从杂乱到规律，像颗心脏在外面敲，一下，又一下。
“夜华？”她试探着轻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震动顿了顿，接着更快地响起来，龙瞳的金光在光晕里转了个圈，像是在回应。
“是你吗？你能听到我说话，对不对？”她的眼泪瞬间涌出来，顺着脸颊砸在晶石上，“你是不是……是不是快醒了？”
光晕突然剧烈闪烁，龙魂虚影在里面猛地蜷缩起来，又猛地舒展，龙爪对着晶石内壁狠狠一撞——“咔”的一声轻响，晶石表面竟裂开道细纹。
“小心！”林晚星下意识地想护住晶石，却见那道细纹里突然透出道极亮的金光，紧接着，无数道金光从细纹里涌出来，像被压抑了太久的河流终于冲开了堤坝。
龙魂虚影在金光中渐渐变得清晰，龙鳞的纹路、龙角的弧度、甚至逆鳞上的光泽，都越来越真切。它抬起头，龙瞳的金光直直地对上林晚星的眼睛，里面映着她的影子，映着满树桃花，映着这昆仑虚的春天。
“晚星。”
一声极轻的呼唤，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就贴在耳边。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温柔，和她记忆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林晚星愣在原地，眼泪掉得更凶，却笑着，像个傻子。
金光越来越盛，将两人包裹其中。她看着虚影的轮廓一点点变得坚实，看着龙爪上的鳞片染上真实的光泽，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在金光中缓缓凝聚——当光芒散去时，夜华站在桃树下，白衣上落着几片桃花瓣，正低头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像化不开的春水。
“我回来了。”他伸出手，掌心的温度暖得真实，“让你等久了。”
林晚星扑过去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闻着那混着龙涎香和桃花香的气息，终于放声哭出来。桃树的花瓣还在落，沾在他们的发间、肩头，像无数细碎的星光，见证着这场跨越了漫长等待的重逢。
沈星野和赵妍远远跑来，看到这一幕，都识趣地停住了脚步。
“看来……我们不用再给晶石温养了。”沈星野挠挠头，声音里带着笑意。
赵妍吸了吸鼻子，悄悄抹了把眼泪：“玄真长老说得对，余烬生花，真的能等到花开啊。”
风穿过桃林，带着桃花的香气，吹过昆仑虚的山峦。温养龛里的暖玉髓还在散发着淡淡的光，只是里面的晶石已经空了，只剩下道浅浅的裂痕，像个圆满的句号。
而桃树下，林晚星终于松开紧抱的手，抬头看着夜华，眼眶红红的，却笑得明亮：“你欠我的桂花酒，可得加倍还。”
夜华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带着桃花的甜味：“好，加倍还。不只是酒，还有这昆仑虚的春天，还有往后所有的日子——都加倍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