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未明。
一阵刺耳的金属敲击声,撕裂了丁字区杂役宿舍的死寂。
“起来!都给我起来!”
“卯时点卯,误时者鞭刑十下!”
一个粗哑的嗓门在门外咆哮。
陆沉猛地从浅眠中惊醒。
同屋的少年们也慌忙爬起,个个脸上挂着惊恐与茫然。
众人手忙脚乱地套上昨日发放的粗糙灰布杂役服,跌跌撞撞冲出石屋。
屋外空地上,站着一名面色黝黑、眼神凶狠的中年汉子。
他腰间挎着一条油亮的皮鞭,正不耐烦地踱步。
此人便是丁字区的管事,姓刘,杂役们私下都叫他“刘黑脸”。
“磨磨蹭蹭,没吃饭吗?”
刘黑脸的目光扫过眼前乱糟糟的队伍,厉声喝斥:“排好队!报数!”
少年们又是一阵混乱,才勉强排成歪歪扭扭的几列。
陆沉一言不发,站到了队伍中间,不起眼的位置。
点卯完毕,刘黑脸开始分配活计,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温度。
“你,你,还有你,去矿洞三区!”
“你,去兽栏清扫!”
“你们几个,灵谷田除草!”
他的手指最后点到了陆沉。
“你……看你手脚还算利索,去废料处理处,跟着老孙头!”
废料处理处?
光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周围几个被点到名字的少年都露出苦色,尤其是被分去矿洞的,脸都白了,显然知道那是九死一生的苦差。
陆沉面色依旧平静,沉声应道:“是。”
杂役峰占地极广,像一个永不停歇的巨大、嘈杂的工坊。
陆沉跟着指示牌,来到位于山峰阴面的一处偏僻山谷。
人还未至,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便扑面而来。
那是药渣腐败的酸气、金属锈蚀的铁腥气,混合着无数种古怪物质发酵后的味道,闻之欲呕。
山谷中,堆积着一座座小山般的各色废料。
炼丹失败的药渣、炼器剔除的边角料、破损的兵器碎片,甚至还有沾染了污秽的灵石碎末。
几个穿着破旧杂役服、面色麻木的人,正有气无力地挥动特制的铁锹,将这些废料分类、搬运。
或将它们倒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地火坑。
那坑中散发着高温与刺鼻的烟气,焚烧着一切。
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老头,蹲在一块大石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他脸上布满皱纹和污渍,眼神浑浊,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在看一幕与自己无关的默剧。
他就是老孙头,废料处理处的管事,一个在杂役峰待了超过三十年的老杂役。
陆沉走到近前,恭敬行礼。
“孙管事,新来的杂役弟子陆沉,前来报到。”
老孙头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眼珠瞥了陆沉一眼,又耷拉下去。
他用烟杆指了指旁边一堆散发着酸臭气的黑色药渣。
“新来的?去,把那堆‘腐心丹’的废渣铲到地火坑里去。”
“小心点,那玩意儿沾上就烂手烂脚,宗门可没丹药给你治。”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透着一股长久的漠然。
陆沉没多说一个字,拿起旁边一把沉重的铁锹,走向那堆冒着丝丝黑气的药渣。
铁锹入手冰冷沉重。
靠近药渣,便感到皮肤有轻微的刺痛感,显然带有腐蚀性。
他屏住呼吸,开始一锹一锹地铲起药渣,运往数十丈外的地火坑。
地火坑口热浪滚滚,坑底暗红色的岩浆缓缓流动,灼热的气流让空气都发生了扭曲。
这活计不仅肮脏恶臭,更是极度消耗体力。
仅仅几趟,陆沉便已汗流浃背,双臂酸软。
他咬紧牙关,没有丝毫懈怠,动作沉稳而富有节奏。
他注意到,其他几个老杂役都在磨洋工,能偷懒则偷懒。
只有他一个人,在实实在在地干活。
石头上的老孙头依旧在抽烟,偶尔抬眼看看陆沉,浑浊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整天,陆沉都在与各种令人作呕的废料打交道。
腐心丹药渣、带着锐利边角的炼器废铁、不知名妖兽的腐烂皮毛与骨骼。
傍晚收工时,他浑身被汗水和污渍浸透,散发着一股馊味,双手磨出了好几个血泡,肩膀更是酸痛欲裂。
同屋的少年们回来,也都瘫倒在床铺上,哀嚎连连。
去矿洞的,几乎脱了一层皮。
去灵谷田的,晒得像块黑炭。
去兽栏的,浑身腥臊恶臭。
相比之下,陆沉虽然同样疲惫,眼神却还清明。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躺下抱怨,而是强撑着打来冰冷的井水,仔细清洗了身体和那身脏污的杂役服。
做完这一切,他才坐上床铺,默默运转起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流。
气流缓缓流过酸痛的肌肉和肿胀的手臂。
一丝丝清凉的感觉蔓延开来,极大地缓解了深入骨髓的疲劳。
一个惊喜,在他心中浮现。
这杂役峰,尤其是这废料处理处,灵气虽然驳杂不堪,远不如迎仙驿精纯,但浓度却高出青冥村数倍!
更关键的是,在他运转功法时,胸口的玉佩竟微微发热。
它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自行过滤、吸纳着空气中那些相对温和的土系、金系灵气微粒。
“这里……并非绝路。”
陆沉心头一震。
废料处理处环境恶劣,人迹罕至,正好少了许多纷扰。
而这些废料之中,是否也蕴含着未被榨干的灵气?
别人视之为秽土,于他而言,或许另有机缘。
接下来的日子,陆沉便在这枯燥、疲惫、肮脏的劳作中重复着。
每日天不亮起床,准时点卯,前往废料山谷,默默完成老孙头指派的各种脏活累活。
他不抱怨,不偷懒,只是埋头苦干。
老孙头依旧沉默寡言,但偶尔会让他去处理一些相对“干净”的废料。
在他累到极致时,会丢给他一个干硬的窝头。
这或许就是这个冷漠的老杂役,所能表达的全部善意。
夜晚,是陆沉雷打不动的修炼时间。
同屋的少年们倒头就睡,鼾声如雷。
他却能凭借强大的意志,盘膝坐在冰冷的铺上,忍受着身体的极度疲惫,引导那丝气流在体内周天循环。
进展依旧缓慢。
但每一天,他都能感觉到气流壮大一丝,对灵气的感应也清晰一分。
这一日,陆沉被派去清理一批堆积已久的废弃药渣。
是炼制低阶“辟谷丹”失败的产物。
这些药渣已近乎尘土,只余淡淡的草木气息。
在他用铁锹铲起一捧时,指尖无意中触碰到药渣。
胸口的玉佩,竟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感!
陆沉心头剧震,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依旧沉稳地将药渣倒入地火坑。
但他留了心。
在后续处理时,他刻意用手接触了几种不同的废料。
他发现,当接触到某些蕴含草木精华的炼丹废渣,或是某些质地特殊的矿石碎末时,玉佩都会产生极其细微的反应。
这反应虽然远不如吸收月华时强烈,却真实存在!
这个发现,让陆沉的心跳陡然加速。
这废料处理处,对他人是无尽的折磨。
对他而言,竟是一座未被发现的宝库!
这些废弃之物中残留的微弱精华,能被玉佩感应并缓慢吸收!
他不敢表露分毫,依旧每日勤恳工作,但暗中开始留意,哪些废料会引起玉佩的反应。
无人注意时,他便悄悄用手多接触片刻。
他甚至尝试在夜晚修炼时,将一小撮无人理会的、蕴含微弱土灵气的矿石粉末放在身边。
修炼速度,果然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提升。
一个月的时间,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劳作与隐秘的修炼中,悄然流逝。
这晚,陆沉运转完最后一个周天,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感受着体内那丝已经壮大到如发丝般粗细、运转愈发顺畅的气流。
他的目光穿过破旧的窗棂,望向杂役峰更高处。
那里灯火点点,是外门弟子居住修炼的区域,灵气远比这山脚浓郁精纯。
“三年,炼气三层……”
他低声自语,眼神中没有焦虑,只有如磐石般的坚定。
他摊开手掌。
月光下,那枚粗糙的铁牌和温润的玉佩,正静静躺在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