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血祭寒夜，孤狼入狄
雪山脚下的北狄部落，如同散落在苍白画布上的几滴浓墨。数十顶厚实的毛皮毡房杂乱却有序地簇拥在一起，抵挡着永无止境的寒风。几堆篝火在营地中央燃烧，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巡逻武士警惕的面孔，也拖曳出毡房内模糊晃动的人影。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马粪的腥臊和一种边地部落特有的、混合着生存艰辛与野蛮活力的气息。
顾九渊伏在营地外一处积雪的坡坎后，整个人仿佛与阴影和冰雪融为一体。那双比夜色更深的眼眸，冰冷地扫视着营地的每一个细节——巡逻队伍的交替间隔、篝火照明的死角、马匹拴放的位置、最大那顶显然属于头人毡房外的守卫情况……
他在寻找一个切入点，一个能让他无声无息融入、并获取所需一切的缺口。杀戮并非目的，但必要之时，他绝不会犹豫。
银月如钩悬于深邃夜幕，星辰在无垠苍穹闪烁，似是遥不可及的梦。寒风凛冽，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发出沙沙声响，而远处的篝火，在这寒夜中也渐渐失去了往日的活力，火势越来越弱，仅余的火苗也在风中摇曳。巡逻的武士在这寒夜中奔波许久，他们的脚步声越发沉重，拖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泥潭里，艰难而疲惫。呵欠声断断续续传出，被寒风裹挟着，隐没在这无垠的夜色之中。
......风声......呼吸......
就是现在！！！
顾九渊动了。他没有选择从地面潜入，而是如同壁虎般，贴着阴影覆盖的营地边缘，悄无声息地攀上一顶闲置毡房的顶端。他的动作轻盈得如同飘落的雪花，落足之处，甚至连积雪都未曾下陷分毫。
居高临下，视野豁然开朗。他很快锁定了一个目标——一个刚刚从最大毡房内走出、脚步虚浮、浑身酒气的壮硕北狄武士。这人腰间挂着一柄镶着宝石的弯刀，服饰也比普通武士华丽，显然是部落中的一个小头目。
那头目骂骂咧咧地朝着营地边缘的黑暗处走去，似乎是要小解。
顾九渊眼神一冷，身形如同夜枭般从毡房顶滑落，精准地落在那头目身后阴影中。未等对方有任何反应，一只手已如铁钳般捂住了他的口鼻，另一只手中的龙阙剑鞘已重重击打在他的太阳穴上！
细微的骨裂声被风声掩盖。那头目眼睛猛地凸出，哼都未哼一声，便软软倒下，气息瞬间断绝。
顾九渊迅速将其拖入更深的黑暗之中，手脚利落地剥下他的衣袍、皮帽和饰物，又将其尸体塞进一堆废弃的皮毛之下。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过短短数息。
换上带有浓烈羊膻味和酒气的北狄服饰，用皮帽压低帽檐，遮住大半面容。顾九渊略微调整了一下步履姿态，使之更符合一个醉酒北狄武士的模样，然后低着头，摇摇晃晃地从阴影处走出，向着营地内部走去。
他模仿着那头目走路的姿势，甚至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北狄语咒骂，完美地融入了营地的夜色背景之中。偶尔有巡逻武士经过，也只是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留意，显然对此类醉汉司空见惯。
他的目标很明确——营地中央那头人的毡房。那里最有可能存放着关防文书、地图或者与王庭联络的信物。
靠近头人毡房，门口两名守卫抱着长矛，正靠在一起打盹。浓郁的肉香和酒气从毡房缝隙中溢出。
顾九渊没有停顿，仿佛醉得认不清路般，踉跄着直接朝着毡房门帘撞去！
“嗯？”一名守卫被惊醒，刚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呵斥——
“噗！噗！”
两道微不可闻的破空声响起！两枚沾着剧毒的细小黑针，已精准地没入了两名守卫的咽喉！
守卫眼睛猛地瞪大，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身体僵直着缓缓软倒，脸上还残留着惺忪的睡意。
顾九渊伸手扶住他们倒下的身体，轻轻放倒，避免发出声响。随即，他如同泥鳅般滑入毡房之内。
毡房内温暖如春，油脂灯闪烁着昏黄的光。一个身材肥胖、满脸虬髯的北狄头人正搂着一个年轻女子在毛毯上酣睡，鼾声如雷。旁边散落着酒壶和啃剩的羊骨。
顾九渊的目光迅速扫过毡房。一侧挂着弓箭刀剑，另一侧则堆放着几个上了锁的皮箱和木匣。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那些箱匣前，龙阙剑剑尖轻挑，锁扣如同朽木般应声而断。打开箱匣，里面多是些金银皮毛等财物。他的手指快速翻检，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铁皮匣子底层，找到了一卷羊皮地图、几封用火漆封着的信件，以及一面刻有狼头图腾、似乎代表着某种信物的骨牌。
迅速浏览地图，是这片雪山区域以及通往北狄王庭腹地的几条隐秘路径，标注得颇为详细。信件则是北狄文字书写，他粗略扫过，多是这个部落向某个王庭贵族进献贡品和请求庇护的内容，落款处有一个相同的狼头徽记，与那骨牌上的图腾一致。
就是这些了。
他将地图、信件和骨牌贴身收好。正欲离开，目光瞥见那熟睡的头人枕边，竟然随意放着一把做工精良、鞘上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
一丝冰冷的嘲讽掠过顾九渊的嘴角。他伸出手，并非去拿那匕首，而是极快地在头人脖颈旁的毛毯上，用指尖蘸着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灰尘，画下了一个极其微小、却与那骨牌上狼头图腾略有差异的标记——那是他在武库中见过的、属于前朝慕容氏暗卫的一种极隐秘的联络符号。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出毡房，融入夜色。
他没有立刻离开营地，而是如同幽灵般，继续在营地内穿梭。他需要制造一些混乱，掩盖他真正的目的，并将祸水引向别处。
他来到拴放马匹的区域，用匕首极快地在几匹最神骏的战马臀部轻轻一划。马匹吃痛，顿时惊恐地嘶鸣起来，开始疯狂挣扎，踢打围栏！
“怎么回事？！”
“马惊了！快拦住它们！”
营地瞬间被惊动！呼喊声、马蹄声、斥骂声骤起！许多武士从睡梦中惊醒，慌慌张张地冲出来查看情况。
趁着这片混乱，顾九渊如同鬼魅般来到营地边缘的粮草堆旁，取出火折子，迅速引燃了几处干燥的草料。
火苗借着风势，很快蹿起！
“着火了！粮草着火了！”
“快救火！”
营地彻底大乱！救火的、拦马的、不知所措乱跑的……哭喊声、咆哮声、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将夜的宁静撕得粉碎。
顾九渊冷漠地看着这片由他亲手制造的混乱，如同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在那冲天火光的映照下，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头人的毡房方向，随即转身，毫不留恋地没入了营地外的无边黑暗之中。
风雪很快吞噬了他的背影，也吞噬了身后那片混乱与喧嚣。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身份、路径、以及一个微小的、可能永远不会有回音的试探。
接下来的路，他将以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来自雪山部落、持有狼头骨牌、前往王庭寻求机遇的北狄武士“阿古拉”（在北狄语中意为“孤狼”），走向北狄王庭的权力核心，去探寻黑冰湖交易背后的真相，去接近那些该付出代价的人。
复仇的火焰，已在冰雪下点燃。孤狼，正式入狄。
数日后，通往北狄王庭主要聚居地“狼居胥”的古老商道上，出现了一个风尘仆仆、沉默寡言的独行武士。
他穿着半旧不新的北狄皮袍，脸上带着风霜刻下的粗糙痕迹，眼神如同雪山深处的寒潭，冷漠而警惕。他的马术精湛，腰间的弯刀看似普通，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令人心悸的锋锐。他出示的狼头骨牌和那份来自某个小部落的“荐书”（自然是顾九渊根据那头人信件仿造的），足以让沿途关卡的小吏不敢过多为难。
这个自称“阿古拉”的武士，很少与人交谈，大部分时间只是默默赶路，或是坐在角落擦拭他的弯刀，听着酒馆和驿站里南来北往的旅人、商人、武士的交谈。
北狄的风俗、王庭的格局、各大贵族之间的明争暗斗、军队的调动……无数信息如同涓涓细流，汇入他的耳中，被他迅速分析、记忆、整合。
他听到最多的，除了对严寒和风雪的抱怨，便是关于“黑冰湖”的种种诡异传闻。版本越来越多，越传越离奇，但核心都指向那可怕的毒雾和莫名的死亡。王庭对此讳莫如深，严禁谈论，反而更增添了其神秘色彩。他也隐约听到，似乎有王庭贵族正在暗中悬赏，寻找能够解除黑冰湖毒雾或是从中带回“某样东西”的能人异士。
这引起了顾九渊的注意。
这一日，他抵达了一个位于狼居胥外围的大型聚居点“黑石集”。这里鱼龙混杂，是消息流通和地下交易的中心。
在一处喧闹肮脏的酒馆角落，顾九渊（阿古拉）默默地喝着劣质的马奶酒，耳朵却捕捉着邻桌几个看似佣兵武士的对话。
“听说了吗？左谷蠡王帐下又在招人了！报酬丰厚得很！”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压低声音道。
“又是去那鬼地方？妈的，给再多金子也没命花啊！上次秃鹫团几十号好手进去，一个都没出来！”另一个瘦小些的汉子连连摇头，面露恐惧。
“这次不一样！听说左谷蠡王从南朝请来了几个用毒的高手，好像有点把握了！而且听说……不光是解毒，好像是要找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左谷蠡王？”顾九渊心中一动。根据他之前搜集的信息，这位左谷蠡王在北狄王庭中权势煊赫，且一向主战，与南朝（即顾九渊所在的王朝）边境摩擦最多。黑冰湖的交易，会与他有关吗？
就在这时，酒馆门口一阵骚动。几名穿着华丽皮裘、佩戴王庭侍卫腰牌的武士簇拥着一个面色倨傲的文官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那文官目光扫过喧闹的酒馆，皱了皱眉，尖着嗓子高声道：“奉左谷蠡王令！招募勇士能人，前往圣湖（指黑冰湖）为先祖祈福清障！能解湖厄者，赏金千两，封百户长！有特殊本领者，优先录用！”
酒馆里顿时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但响应者却寥寥无几。黑冰湖的凶名，早已让人望而却步。
那文官似乎早有预料，冷哼一声，补充道：“王爷有令，此次有南朝大师压阵，安全大有保障！尔等蛮勇之徒，莫非怕了不成？”
激将法似乎起了一点作用，有几个自持勇力的佣兵有些意动。
角落里的顾九渊，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碗。
机会来了。
一个能正大光明接近左谷蠡王，并进入黑冰湖调查的机会！虽然危险，但值得一搏。而且，“南朝大师”？会是谁？钱监军身边的人？还是……其他势力？
他站起身，在周围人或惊讶或怜悯的目光中，走向那名王庭文官。
他的步伐沉稳，眼神依旧冰冷，用刻意改变得更加粗犷沙哑的北狄语开口道：
“阿古拉，来自雪山巴特尔部落。略懂一些对付毒虫瘴气的土法子。愿为王爷效劳。”
那文官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似乎对他沉稳的气度有些意外，但看他穿着普通，貌不惊人，又撇了撇嘴：“土法子？哼，希望不是去送死。登记一下，明日清晨，营地外集合测试！”
顾九渊（阿古拉）面无表情地登记了一个假名和来历。
当他转身离开酒馆时，无人看到，那冰冷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饿狼盯上猎物般的幽光。
黑冰湖，他又要回去了。
这一次，不再是仓促的遭遇和绝望的奔逃。
而是带着冰冷的复仇之火，主动踏入那片死亡之地。
那些隐藏的秘密，那些欠下的血债，是时候，开始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