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驿站惊魂,身份将明
废弃的河神庙孤零零地矗立在荒凉的河滩上,断壁残垣,蛛网密布,唯有庙前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
按照羊皮纸上的标记,两人在庙后坍塌了半边的矮墙下,找到了系着的两匹马。确实是两匹好马,骨架高大,肌肉线条流畅,虽然毛色混杂,看上去其貌不扬,但眼神炯炯,蹄甲坚实,显然是经过训练、能长途奔袭的良驹。马鞍旁还挂着两个鼓囊囊的褡裢,里面除了清水干粮,甚至还有一小坛烈酒和几块风干的肉条。
“准备得很周全。”黑衣人检查了一下马匹和物资,低声说了一句,语气中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缓和了些许。他利落地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递给沈清辞,“会骑吗?”
沈清辞点点头。前世作为侯府嫡女,骑术是必修课,虽然生疏了些,但底子还在。她翻身上马,动作略显僵硬,但还算稳当。
黑衣人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自己也强忍着伤痛,动作有些迟缓地跨上另一匹马。坐上马背的瞬间,他几不可闻地抽了口冷气,腹部的伤口显然被牵扯到了。
“你的伤……”沈清辞担忧地看过去。
“无碍。”黑衣人打断她,拉低了头上驿卒帽的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苍白嘴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跟紧我,尽量走官道岔路,遇关卡查验,少说话,由我应对。”
说罢,他一抖缰绳,率先催马,朝着北方漆黑的官道方向而去。沈清辞不敢怠慢,立刻打马跟上。
换上驿卒的衣服,骑着快马,果然比之前徒步跋涉要快上无数倍。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道路两旁的景物飞速后退。虽然官道也并非全然平坦,颠簸不可避免,但至少他们正在快速远离那片危险的黑市河谷。
黑衣人对路线似乎极为熟悉,他并不一直沿着主干官道走,而是时常拐入一些岔路小道,这些小路通常更近,但也更崎岖难行。有时会遇到小的关卡哨卡,穿着破旧号衣的兵丁懒洋洋地拦路询问。
每当这时,黑衣人便会亮出那份伪造的、盖着模糊军印的文书,用沙哑而急促的声音声称是传递朔州边境紧急军情,延误不得。或许是那份文书做得足够逼真,或许是他身上那股即便重伤也难以完全掩饰的、属于军人的冷厉气质起到了作用,又或许是“紧急军情”四个字足够唬人,那些小关卡的兵丁大多不敢细细盘查,嘟囔几句便会放行。
沈清辞始终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手心却因为紧张而不断冒出冷汗。她能感觉到,越往北走,气氛似乎越发紧张。沿途遇到的巡逻队伍明显增多,盘查虽然对他们放行,但那些兵丁的眼神却带着审视和警惕。
天快亮时,他们在一个岔路口看到了张贴的海捕文书。上面虽然没有画像,但文字描述的特征——“一重伤高大男子,携一年轻貌美女子”,以及“疑与京城钦犯有关,各地严加盘查,提供线索者重赏”等字眼,依旧让沈清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二皇子的动作太快了!通缉令竟然已经下发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黑衣人只是冷冷地瞥了那文书一眼,便毫不犹豫地催马继续前行,仿佛那上面写的与他毫无关系。
又连续赶了大半天的路,人困马乏。黑衣人的脸色越来越差,骑在马背上的身形甚至开始有些摇晃,显然是在硬撑。沈清辞自己的体力也接近极限,大腿内侧被粗糙的马鞍磨得生疼。
“前面有个驿站,我们必须休息一下,换匹马,你也需要处理一下伤口。”沈清辞看着前方官道旁出现的简陋驿站轮廓,忍不住开口道。再这样下去,没等追兵赶来,他自己就先倒下了。
黑衣人沉默了一下,看了看天色,又感受了一下自己几乎要裂开的伤口和滚烫的额头,终于点了点头:“一刻钟。尽量低调。”
这处驿站不大,主要是为传递公文和往来小吏提供歇脚换马之所。此时已是下午,驿站里人不多,只有一个老驿丞和两个驿卒在忙碌。
两人牵着马走进驿站院子,立刻引起了注意。主要是黑衣人身上的驿卒号衣虽然破旧,但制式与本地略有不同,加上他高大的身形和即便刻意收敛也难掩的冷硬气质,显得有些突兀。
老驿丞眯着昏花的老眼打量了他们一番,慢悠悠地迎上来:“二位是?”
“朔州来的,递送紧急文书,换马。”黑衣人将文书递过去,声音沙哑疲惫,恰到好处地掩饰了虚弱。
老驿丞接过文书,装模作样地看了看(也不知他是否识字),又瞥了一眼他们风尘仆仆、带着伤(黑衣人)的模样,点了点头:“哦,朔州来的啊……最近北面不太平,你们倒是辛苦。马厩里有刚歇下来的马,自己去挑两匹吧。灶上还有些热汤饼子,要不要用点?”
“多谢,换马即走。”黑衣人拒绝了食物,示意沈清辞去挑马,自己则靠着院中的一棵树稍作喘息,额角的冷汗越来越多。
沈清辞会意,立刻走向马厩。她必须尽快挑好马匹,离开这里。黑衣人的状态已经差到几乎无法掩饰了。
就在她仔细查看马厩里几匹歇息的驿马时,驿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喧哗声!听起来人数不少!
沈清辞心中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她。她立刻透过马厩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五六骑人马旋风般冲进了驿站院子,为首一人穿着标准的朔州巡防营校尉服饰,面色冷厉,身后跟着的兵士个个佩刀持弓,杀气腾腾!
正是之前在黑市河谷追杀他们的那类人!而且看服饰级别更高!
那校尉一勒马缰,目光如电,瞬间就扫遍了整个驿站院子,最后定格在正靠在树下、低着头试图减少存在感的黑衣人身上!
“就是他!”校尉身边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突然指着黑衣人大叫起来,“大人!就是他!在黑市杀了我们好几个兄弟!他就算换了这身皮我也认得!还有那个小子,是他的同伙!”那汉子正是之前被黑衣人惊走的那队巡防兵中的一个,显然是逃回去报了信,又带着更高级别的军官追来了!
刹那间,整个驿站空气凝固了!
老驿丞和两个驿卒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躲到了一边。
黑衣人身体瞬间绷紧,虽然依旧靠着树,但那股濒危野兽般的危险气息再次弥漫开来。他缓缓抬起头,帽檐下的目光冷得像冰,扫过那名校尉和叫嚣的兵痞。
沈清辞的心跳几乎停止,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藏在驿卒衣服下的腰包,那里有容婆婆给的毒药和迷药。
“拿下!”那校尉显然是个狠角色,根本不废话,直接下令!
他身后的兵士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走!”黑衣人猛地对马厩方向的沈清辞发出一声低吼,同时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竟然不退反进,主动迎向扑来的兵士!他显然是想为沈清辞争取逃跑的时间!
但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住手!”
一声清冷沉浑、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喝声,突然从驿站门口传来!
这声音并不算特别洪亮,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久居上位、发号施令惯了的压迫感。
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顿,下意识地朝门口望去。
只见驿站门口,不知何时又来了三骑。为首之人端坐于一匹神骏异常、通体乌黑的骏马之上,身披一件玄色暗纹斗篷,风尘仆仆,却掩不住其身姿挺拔,气度非凡。斗篷的兜帽微微压下,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能看到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双薄唇,紧抿着,透着一股冷冽。
他身后跟着两名随从,皆是劲装打扮,眼神锐利,气息沉稳,一看便是高手。
那朔州巡防营的校尉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对方的气势所慑,眉头紧皱,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朔州巡防营捉拿钦犯,闲杂人等避让!”
马上的玄衣人并未回答,只是微微抬了抬手。他身后一名随从立刻催马上前,手中举起一面玄铁令牌,令牌上似乎雕刻着某种猛禽的图案,在下午的阳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
那校尉看到令牌的瞬间,脸色骤然大变,刚才的嚣张气焰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惧和惶恐,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都变了调:“北……北境军……玄鹰令?!”
玄鹰令?北境军?
沈清辞心中巨震!北境军是摄政王顾九渊的直系精锐,玄鹰令更是传说中能直接调动北境边军、如顾九渊亲临的最高令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玄衣人是谁?!
那玄衣人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平淡,却带着一种决定生死的漠然:“此人,我带走。”
没有解释,没有理由,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那校尉脸色惨白,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二皇子的命令固然可怕,但眼前这玄鹰令和它所代表的力量,更是他绝对无法违抗的存在!北境军和顾九渊的凶名,足以让任何地方军官胆寒!
“可……可是……他们是朝廷钦犯……”校尉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发颤。
玄衣人兜帽下的目光似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仅仅是一眼,那校尉便如同被冰水浇头,剩下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里。
“需要我重复第二遍?”玄衣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不……不敢!大人请便!是卑职冒犯!卑职这就带人离开!”校尉吓得魂飞魄散,连连躬身告罪,再不敢多看一眼,慌忙带着手下那群同样吓破胆的兵士,灰溜溜地、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驿站院子,瞬间跑得没影了。
一场血腥冲突,竟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戛然而止。
驿站院子里,只剩下目瞪口呆的老驿丞和驿卒,靠在树下、气息不稳的黑衣人,马厩里惊疑不定的沈清辞,以及门口那三位神秘的不速之客。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诡异和寂静。
那玄衣人端坐马上,兜帽微转,目光似乎落在了黑衣人身上,停留了片刻。
黑衣人依旧靠着树,微微低着头,帽檐遮住了他的表情,但沈清辞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感似乎并未放松,反而更加凝重了。
然后,那玄衣人的目光又淡淡地扫过马厩方向的沈清辞,虽然隔得远,又隔着兜帽,沈清辞却莫名感到一股冰冷的审视感,让她脊背发寒。
但他什么也没说。
最终,那玄衣人轻轻一抖缰绳,调转马头,竟是要直接离开。他身后的两名随从也立刻跟上。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说一句话,没有表明身份,没有询问任何事情,就像只是顺手赶走了一群烦人的苍蝇,对苍蝇原本要围攻的对象,似乎也并无太多兴趣。
就在三骑即将走出驿站院门时,一直沉默的黑衣人忽然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对着玄衣人的背影点了点头。
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那即将出门的玄衣人,似乎背后长眼一般,握着缰绳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随即不再停留,很快便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来得突然,去得干脆,留下一院子的人面面相觑,恍如梦中。
老驿丞和驿卒早已吓傻,半晌才回过神来,看着院中的黑衣人和沈清辞,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恐惧,再不敢多问一句,哆哆嗦嗦地躲回了屋里。
危机……就这样解除了?
沈清辞几乎不敢相信。她快步走到黑衣人身边,发现他几乎已经站立不住,全靠意志力强撑着。
“你怎么样?他们……”她扶住他,急切地低声问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玄衣人消失的方向,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问。
那个手持玄鹰令的玄衣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帮他们?黑衣人最后那个细微的点头又是什么意思?他们认识?
黑衣人借着她的搀扶,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气的浊气,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没事了。快,换马,立刻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极度疲惫后的虚脱,但似乎……并没有太多意外?
沈清辞压下满腹的惊疑和探究,知道此地绝非久留之地。她迅速从马厩里挑了两匹最好的马,换好了马鞍,搀扶着黑衣人上马。
两人再次策马奔上官道,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直到离开那驿站很远,再也看不到其轮廓时,沈清辞才忍不住再次开口,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最大的疑问:
“刚才那个人……他是不是认识你?他到底是谁?”
黑衣人骑在马背上,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沈清辞以为他不会回答。
就在她以为得不到答案时,他才用一种极其复杂、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嘲弄的语气,缓缓地、低低地说了一句:
“一个……或许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风声呼啸,将他的话语吹散,带着无尽的谜团,飘向北方苍茫的天空。
沈清辞的心,却因为这句语焉不详的话,跳得更快了。
北境之路,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错综复杂,迷雾重重。而黑衣人的身份,也仿佛隐藏在层层迷雾之后,即将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