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玉的热度贴着胸口,迟迟不退。罗令蹲在坑边,手指还搭在青铜门环的锈迹上,月光斜切过操场,照在浮雕的北斗图案上,裂纹像蛛网般蔓延。
他没动,只是盯着那几道裂痕。白天看不清,夜里却显出异样——月光从特定角度打过去,某条裂纹边缘泛出一点青灰,不像是石质风化,倒像是嵌了东西。
他伸手抠了抠,指尖触到硬物。
“有东西卡在里面。”他低声说,没回头。
赵晓曼站在几步外,怀里还抱着孩子,听见了,没应声,只把孩子交给赶来的村民,走过来蹲下。王二狗也从警戒线那边转过身,提着火把靠近。
“别碰。”罗令拦住他,“锈死了,一撬就碎。”
他回教室拿了粉笔和量尺,又取来一盆井水,泼在浮雕表面。水膜流过裂纹,某些走向突然清晰起来——不是自然开裂,是人为凿缝后嵌入,再用石粉封死。
“是藏东西。”赵晓曼看着那条从北斗五指向天枢的裂纹,“有人不想让人看见。”
罗令用粉笔沿着裂纹描了一遍,再用指甲轻轻刮。锈屑簌簌落下,露出半片青铜边缘,弧形,带齿,像罗盘的一角。
“得取出来。”他说。
“现在?”王二狗皱眉,“这门刚封住,赵崇俨才走,万一……”
“他不会再来了。”罗令摇头,“他没拿到门内证据,回去也调不动人。现在没人拦我们。”
他从工装裤兜里摸出一把小锉刀,是修校舍时用的,一点一点刮去封口石粉。动作极慢,生怕震裂内部结构。一小时后,半块青铜残片终于松动。
他用镊子夹出,托在掌心。
残片只有巴掌大,边缘不规则,正面刻着星轨,背面有齿轮状纹路,中心空缺,明显是罗盘的一部分。最关键是,内圈刻着“罗氏测星”四字,篆体,和地宫题记同源。
“是你家的东西。”赵晓曼轻声说。
罗令没答,只把残玉从脖子上取下,贴在青铜片上。
玉面一触金属,立刻发烫。
他知道,线索还没完。
他起身,往老槐树走。赵晓曼想跟,被他拦住:“你去村里走一圈,让大家安心。这事儿,得静。”
他坐回树根凹处,把青铜片放在玉上,闭眼,呼吸放慢。
梦境来了。
千年前的夜,祭坛上站着一人,穿深衣,束发冠,背对镜头,手里拿着完整的青铜罗盘。他抬头看天,又低头看盘,盘面星图与夜空同步转动。他蹲下,用木枝蘸水,在地上画出二十八宿环图,北斗居北。
突然,北斗第五星——玉衡——偏了。
旁人惊呼。那人不动,再校,再偏。他用杖尖点地,地面微震,一道裂纹从祠堂方向延伸而来。
“地脉陷矣。”他开口,声音模糊,“星位移,当以古法补之。”
画面断了。
罗令睁眼,心跳未平。
他立刻起身,回操场,取井水,找来几根竹枝,蹲在地上,按梦中比例画星图。二十八宿环列,七宿为一组,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北斗居北,勺柄指向天枢。
赵晓曼打着手电站在一旁,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他问。
“北斗第五星,玉衡。”她把手机调出天文软件对比,“现在天上这颗,和你画的差了三度。”
罗令盯着井水画的星点。水吸得快,边缘已经开始模糊,但位置清清楚楚——他画的,偏了。
和梦里一样。
“不是我画错。”他说,“是地下的星图,早就偏了。”
“那怎么办?”王二狗凑过来,“按天上的校?”
“不行。”罗令摇头,“这星图不是看天的,是定地的。先祖用它测地脉、定祠位、校门向。如果星图本身错了,整个村子的布局都在偏。”
“那就得改回来。”赵晓曼说。
“改不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李国栋拄着拐杖走来,脚步慢,但每一步都稳。他站在星图边,低头看了很久,才开口:“三百年前,地陷过一次。祠堂塌了半边,老井移了三尺,连老槐树都歪了。那会儿族长查过,星位全乱了。可没人敢动,怕一动,地气就散了。”
“后来呢?”王二狗问。
“后来?”李国栋冷笑,“后来就没人提了。说祖宗定的,不能改。可祖宗定的是准的,现在这图,是歪的。”
“那怎么补?”赵晓曼问。
“补不了新法。”李国栋盯着罗令,“得用老法子——踏罡步斗。”
罗令抬头。
“先祖校星,不是靠尺,靠步。”李国栋说,“北斗七步,对应七宿,踩准了,地脉自通。可这步法,八代没人练了。”
“你会?”罗令问。
“我看过。”李国栋拄杖的手微微发抖,“我爹练过。可他临死前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一走,就得有人替。”
“替什么?”
“替地脉的债。”李国栋低声道,“走错一步,反噬在人。轻则伤,重则……死。”
没人说话。
井水画的星图在月光下微微晃动,北斗第五星的水点颤了颤,像要散开。
罗令伸手,轻轻补了一笔。
水痕重新连上。
他抬头看天。
北斗高悬,玉衡偏出三度。
他低头,看着那半块青铜罗盘,还躺在粉笔框里,齿缘锈蚀,但刻痕清晰。
“得走。”他说。
“你?”赵晓曼声音轻了。
“得有人走。”他没看她,“梦里那人,也是一个人。”
李国栋盯着他,忽然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纸,边角烧焦,折得整整齐齐。他递过去:“这是你爹留下的。他说,要是哪天星图乱了,就交给你。”
罗令接过,打开。
纸上画着七步轨迹,从天枢到摇光,每一步标着方位、步长、呼吸节奏。最下方一行小字:“步随心转,气随脉行。错一步,我替。”
那是父亲的笔迹。
他捏着纸,指节发白。
赵晓曼伸手覆上他的手背。
“你不是一个人。”她说。
罗令没答,只把纸折好,塞进贴身衣袋。
他蹲下,用竹枝蘸水,在星图外画了个圈,比原先大了一圈。
“第一步,从天枢开始。”他说,“子时三刻,地气最稳。”
王二狗默默退后,把火把插进土里,站到圈外。
李国栋拄着拐,退到老槐树下。
赵晓曼站到罗令身后半步,手电光稳稳照在地上。
罗令脱下工装外套,叠好放在一旁。
他站到星图外,面对北方。
月光正照在井水画的北斗上,水纹轻晃,第五星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