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的话像根冰锥,扎进我掌心里。
西郊义庄的雪还没化透,我裹着狐裘站在檐下,看暗卫阿九掀开车帘:小姐,三家义庄都查过了。他睫毛上沾着雪粒,递来个巴掌大的铁匣,永安坊那间的火化炉夹层里,藏着这个。
铁匣边沿结着黑黢黢的油垢,我用帕子擦了擦,一声打开。
油纸包着的册子刚露角,春桃倒抽口冷气——那油纸上浸着暗红,像没擦净的血。
《归尘录》三个字歪歪扭扭刻在封皮上。
我翻开第一页,墨迹已经发脆,永熙三年三月,李府三等婢女秀珠,焚化编号001。
第二页永熙四年七月,周府庶女周若秋,调包病逝,编号007。
翻到中间,纸页突然变厚,夹着张染了茶渍的信笺:苏家来信:七月七,七具新尸,照旧例处理,酬金五百两。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
春桃凑过来看,手指抖得碰翻了茶盏:这......这第七页的名字......她指着最末七行,阿兰、小柳、阿竹......和之前那七个被王氏害死的婢女,一个不差!
我合上册子,喉咙发紧。
原以为王氏只手遮天,没想到这张网早织了十七年——三十三条人命,被折成编号,封进这三寸厚的纸页里。
更让我寒心的是,那二十五名或的庶女,背后都是我见过的世家:陈府的嫡母抱过我,林侍郎的夫人给过我簪子,他们竟默许自己的女儿像破布娃娃似的被烧进炉里。
去提老马。我把铁匣塞进阿九怀里,带他来偏厅。
老马被押进来时,眉毛上还沾着草屑。
他六十来岁,瘦得只剩把骨头,见了我也不跪,只垂着眼皮:姑娘要问什么?
小的只管烧尸,不问来路。
我示意春桃把盖着红布的托盘端上来。
掀开布的瞬间,七块泛着青灰的肩胛骨露出来——这是我让仵作连夜从乱葬岗挖回来的,正是阿兰她们的遗骨。
老马。我抄起根骨针,轻轻划过第一块骨头,你烧她们的时候,可听见骨头说话?
骨针触到骨面的刹那,空气里响起细弱的呜咽。
阿兰的声音从骨头里渗出来,带着血锈味:老马收钱,挖坑太浅,狗叼走我半条腿......
老马的膝盖晃了晃,瞳孔缩成针尖。
他猛地后退,撞翻了椅子:鬼话!
骨头怎会说话!
我盯着他左眉——那眉毛正快速跳动,喉结上下滚了三滚。
系统提示在脑海里闪过:否认性生理反应,可信度67%。
别急着否认。我示意春桃收走遗骨,端起茶盏吹了吹,听说你儿子在南境做药材生意?我瞥见他手指蜷了蜷,最近荒庙那边收了不少阴干参,不知是不是你介绍的门路?
我没——他突然顿住,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我不认识什么荒庙。
我放下茶盏,茶盏底磕在案上发出脆响。
南境荒庙收阴干参的事,连顾昭珩都只听我提过一次。
老马这反应,分明是心里有鬼。
带下去。我朝阿九颔首,今晚,我要在义庄停尸房见他。
子时三刻,停尸房的炭盆烧得噼啪响。
我躲在梁上,看春桃把仿制的七情香塞进香炉。
那香是我让药童按王氏房里的配方调的,专门勾人心里的鬼。
假尸就停在中央,手腕上缠着段骨线——是用阿兰的指骨磨的,带着她残魂的气。
我捏着骨针,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门一声开了。
老马猫着腰溜进来,身上带着股焦糊味——是焚尸炉的烟火气。
他直奔假尸,颤抖的手刚要去扯骨线,我猛地跳下来,骨针地扎进青石板。
若有藏匿亡者真名者,骨不容身!
七块肩胛骨突然从供桌上蹦起来,在半空打着旋。
空中浮起血字,每个字都滴着黑血:老马知所有名字......他还烧过一个穿紫衣的女人......她说主上快醒了......
老马跪下来,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别说了!
她是紫鸢大人!
她说若我说出去,全家都会变成灰!他抓住我的裙角,眼泪混着鼻涕糊在我缎面上,我儿子在南境,我老婆病得下不了床,我不帮他们,他们就断我银钱......
我蹲下来,盯着他浑浊的眼睛:紫鸢是谁?
是苏侍郎身边的女客!他抖得像筛糠,每次苏家来信,都是她亲自送的!
上个月她还说,主上快醒了,要多备些......
我扯回裙角,阿九已经拿了绳子过来。
老马被拖出去时,还在喊:我都说了!
求你们放过我儿子......
小姐。春桃举着个布包过来,《归尘录》收好了。
我接过布包,触手是冷硬的铁匣。
顾昭珩的马车停在义庄外,他掀开车帘,月光落进他眼里:查到什么了?
三十七具尸体,七大家族的遮羞布。我坐进车厢,把布包递给他,紫鸢是苏慎行的人,南境荒庙的阴干参,怕也是拿这些姑娘的骨头磨的。
他捏着布包的手紧了紧:你要把名单呈给陛下?
我望着车外飘雪,呈给陛下,不过是换几具棺材。
我要把名单抄成七份,送到那七家主母的妆匣里,塞进那几位大人的朝服口袋里。我摸了摸袖中骨针,阿兰的残魂轻轻蹭着我的手腕,他们不是最怕家丑外扬么?
那就让他们自己动手,撕了这张网。
春桃突然轻声问:小姐,我们救得了所有人吗?
马车碾过积雪,发出声。
我望着北方,那里有三十七座没有名字的坟:救不了。
但至少......我摸了摸心口,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心战统帅·倒计时:74%至少有人开始记得她们的名字了。
回到相府时,雪下得更大了。
我站在檐下抖落斗篷上的雪,春桃突然拽了拽我袖子:小姐,暗卫刚送消息来,南境荒庙的线人说......她压低声音,紫鸢今天往木匣里放了份新名单,说第七批,准备好了
我望着漫天飞雪,手里的骨针突然发烫。
阿兰的声音在针里轻轻说:她们在等你。
我把骨针收进锦囊,转身往屋里走。
《归尘录》的抄本还在案头,墨迹未干。
那些名字在纸上安静地躺着,像三十七颗星子,等着被人看见。
今晚,我不会把名单送出去。
我要等,等那七家的主母在镜前打开妆匣,等那几位大人在早朝时摸出朝服里的纸页,等他们的手颤抖着翻到周若秋陈映雪这些名字——等他们终于明白,被埋进雪里的,从来不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