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老三的声音撞进密室时,我正对着烛火调试新制的银针。
他额角沾着铜绿,袖口还挂着半片齿轮,显然是从器械房连滚带爬冲过来的:“小姐!那香里的名堂——”
“说。”我捏着银针的手顿住,烛火在瞳孔里晃出细碎的光。
他喉结动了动,从怀里抖出个青瓷碟,里面是碾碎的香灰:“梦引散是引子,真正要命的是混在里头的忘忧蕊粉末。这东西只长在皇室禁苑,连尚药局都得按例呈贡,民间根本寻不到半粒!”
我指尖一凉,银针“叮”地落在案上。
忘忧蕊,我记得大宁典史里写过,此花性阴,燃香能引人心魔,先帝曾下旨严禁私用——可林修远一个侍郎之子,怎么会有?
“刘公公上个月送的棺材。”我突然想起义庄守夜人阿狗的话,“他说黑衣人背走的‘重物’,怕不是在运这禁香?”
鲁老三猛地抬头:“小姐是说……宫里有人递线?”
我没答,转而叩了叩桌案:“去请玄影。”
玄影来得极快,青衫下摆还沾着晨露。
他单膝点地时,腰间的暗卫令牌轻响:“主子有令?”
“查近十日进出城门的药车、灵柩。”我抽出一张纸,上面是林府旧宅的方位图,“重点盯曾在这宅子附近打转的黑衣人。”指腹划过图上某处,“另外,林修远能弄到禁香,必然有内鬼。你派两个人混进尚药局,查三个月内的呈贡记录。”
“是。”他目光扫过图纸,指尖在“旧宅”二字上轻压,“属下今夜就办。”
“慢着。”我叫住他,“别打草惊蛇。”
他颔了颔首,起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噼啪作响。
待玄影走后,我转身对候在门口的小荷道:“把绣坊所有香料搬去偏厅。非自炼的,一概封进檀木箱。”
小荷应了一声,又欲言又止:“小姐,前日小翠说……她这三日没再梦见溺水了。”
我手一顿。
原主被淹死的梦魇,是林修远用香引出来的——断了他的香,竟真有效?
“去把小翠叫来。”我声音轻了些。
小翠进来时,眼尾还带着没擦净的泪痕。
她跪下来,抓着我裙角直发抖:“小姐,那水……那水真的没再漫到床头了。”
我摸了摸她的发顶。
原主身边的丫鬟,没一个有好下场,这小丫头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去偏厅领两匹蜀锦。”我抽回手,“往后若再做噩梦,立刻来寻我。”
她磕了个头,抹着泪退下。
我望着她的背影,指节抵在唇上——林修远靠香控人心,那我便断他的香路。
三日后,绣坊的檀木箱码了半间屋。
鲁老三带着几个匠人改装绣架,暗格里嵌了他新制的“静音铃”,指甲盖大的铜片,碰着就会震出极细的声波,只有我腕间的玉簪能接收到。
“这铃的声儿比蚊子放屁还轻。”鲁老三拍着胸脯,“就算他带了消音粉,也防不住。”
我嗯了一声,又指了指墙上的《棠雪图》摹本:“背面织银丝。”
小荷愣了:“银丝?那玩意儿遇热会发亮的。”
“正是要他发亮。”我指尖划过绣面上的雪梅,“林修远总说‘归位仪式’,他的‘归’,怕就是要让我困在他的幻觉里。”目光扫过银丝的走向,“他若碰这画,体温会让银丝泛光——到时候,我便知道他来了。”
第五夜,月上柳梢头时,腕间玉簪突然一震。
我掀开被子,赤足踩在青砖上,凉意顺着脚踝爬上来。
小荷睡得正沉,我轻手轻脚摸出床头的影纱,避进绣坊暗室。
暗室的窥孔正对着绣架。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一道身影——是林修远。
他走路的样子像踩在棉花上,踉跄着扶了下桌角,瓷瓶“咚”地倒了。
我盯着他的脸:往日总带着病态苍白的面容此刻泛着青灰,额角的汗顺着下颌滴在地上,把青砖洇出个深色的圆。
“怎么……”他喉间发出沙哑的笑,伸手去碰《棠雪图》,“你该在画里的……”
指尖刚触到绣布,摹本背面突然泛起银光。
他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瞳孔剧烈收缩:“这是什么?”
他开始翻找袖袋,动作越来越急,最后掏出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包。
点燃时,我闻到焦糊味——那香包根本没点着,只冒了两股黑烟。
“不可能!”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绣架,“先生说过,只要香燃着,你就永远是我的……”
我捏紧影纱,从暗室走出来。
绣坊的烛火被我点亮,暖黄的光裹住他发抖的肩:“你以为你在做梦?”
他猛地抬头,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是你!”
“是我。”我一步步走近,“没有香,你的‘归位仪式’就是场笑话。”
他突然扑过来,却在离我半步远的地方顿住。
我望着他发颤的指尖,忽然想起原主被推进荷花池时,该也是这样的恐惧——原来疯子,也会怕。
“你怕什么?”我伸手,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眉骨,“怕我揭穿你背后的‘白先生’?怕没有香,你连自己都控不住?”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你杀不了我……先生说过,他会来救我……”
“那我便等他来。”我退开两步,“但在那之前——”
我打了个响指。
暗门“吱呀”一声开了,玄影带着两个暗卫走进来,手里举着带锁的木匣。
林修远的脸色瞬间惨白。
第二日,我让小荷把截获的假香和鲁老三配的解药包进油纸,塞到尚药局门口的石狮子底下。
附的信笺只写了一句:“私炼禁香,操控人心。”
当晚,宫里头就传开了:太监总管刘德全因“失察之罪”被贬去扫冷宫。
我站在绣坊顶楼,望着宫墙方向的灯火。
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我摸了摸腕间的玉簪——刘德全是林府旧交,上个月刚送了那口棺材去义庄。
“你靠香活着,我便烧了你的梦。”我对着风轻声道,“下一针,我要绣断你和‘白先生’的线。”
楼下传来小荷的声音:“小姐,影绘筒里的影像……”
我转身,看见她抱着那卷影纱,月光在上面织出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