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破庙余烬未消的焦土,靴底碾过半块烧蜷的木牌。
玄影递来的油皮纸还攥在手心,上面是门房转述的小叫花子口信——你烧了我的梦,我就烧你的庙。
字迹歪扭如虫蛀,倒像极了林修远癫狂时握笔的模样。
去城西义庄。我将油皮纸揉成一团,火星子从指缝漏下,查林修远暴毙当日的运棺记录。
城西义庄的腐木味裹着夜雾扑来。
守夜人阿狗正往供桌上添油灯,见我带着玄影和鲁老三进来,手里的油盏掉在青石板上。
他缩着脖子往柱子后面躲,喉结动了动:沈、沈小姐......
当日运林公子尸首的棺木,可还在?我直入主题,玉簪在腕间微微发烫。
系统界面里,【共感织域】的红点像被风撩动的烛芯,在停尸房西南角晃了晃。
在......在西三排第七口。阿狗的声音抖得像筛糠,可那棺木......
鲁老三上前两步,粗粝的手掌按在黑檀棺盖上。
他是机关匠人出身,三两下便卸下棺钉。
棺盖掀开的刹那,我闻到极淡的甜腥——七情香引。
那是我半月前为引林修远入瓮调配的香,以沉水香为底,混着龙涎香的尾调,寻常人闻着只觉清冽,疯魔者却会被勾起执念。
这里。鲁老三用匕首挑开棺底夹层,内衬的粗布上结着暗褐色的血痂,还有几道深可见线的抓痕,像是指甲抠的。
我蹲下身,指尖轻触那些抓痕。
血痂已经干透,摸起来像粗砂纸。
林修远当日被封在这棺底夹层里,该是怎样的绝望?
他用指甲抠着粗布,直到指肉翻卷,直到......
那晚......有个黑衣人半夜开棺。阿狗突然从柱子后面钻出来,声音压得极低,他背走个人,走得极慢,像负着重物......他缩着肩膀看我,小的不敢说,怕......
怕什么?我抬头,看见他眼底的恐惧像团黑雾,怕林修远回来灭口?
阿狗猛点头,喉头动了动没出声。
我从袖中摸出块碎银抛过去,他伸手接住,指节都在抖。
回绣坊时天已泛白。
小荷端着参茶候在暖阁门口,茶盏边缘凝着细汗:小姐,回音壁的录声竹简都搬来了。
我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温的。
竹简堆在案几上,足有半人高。
寻常日子里,绣娘们的说话声、纺轮转动声、甚至茶盏轻碰的脆响都被录得清楚,可翻到三日前的那卷,子时到丑时之间竟空了半刻钟。
竹片上的刻痕像被利刃刮过,平整得异常。
拿七情香引。我对小荷道,去把所有绣架暗格都撒上,再换一批新影纱。又转头对鲁老三说,把回音壁的共鸣铜片换了,要能感应呼吸和心跳的。
鲁老三摸着下巴笑:小姐是要给那疯狗装个耳朵?
不是耳朵。我指尖敲了敲竹简,是要他自己把心跳送过来。
当夜,我蜷在密室的软榻上。
四周的铜片在烛火下泛着幽光,系统界面里,【共感织域】的红点像星星落进墨里,在绣坊各个角落明明灭灭。
一更,二更,三更。
嗡——
铜片突然震颤起来,像有人在极远处叹息。
我屏住呼吸,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带着点哑:棠儿......你的线乱了。
我猛地坐直,掌心沁出冷汗。
这声音太熟悉了,是林修远,带着他惯常的温吞,可尾音又像被碾碎的瓷片,扎得人心慌。
小荷!我推开密室门,去看看小翠。
小翠是我贴身丫鬟,这半月来总说梦话。
小荷跑回来时,鬓角的珠花歪了:小姐,小翠又惊醒了,浑身是汗......
我掀开门帘时,小翠正蜷缩在床角,指甲掐进掌心:公子......公子站在镜前替我梳头......说小姐......说小姐ckopo要回去了......
ckopo?我皱眉,这是胡语里的意思。
林修远曾跟着胡商学过几句,看来连说梦话都带着他的影子。
我坐下来,指尖按上她腕间命脉,银针轻轻一刺——
眼前骤然发黑。
铜镜里浮起林修远的脸,他披散着头发,手里捏着根绣针,正往《棠雪图》上缝。
每缝一针,镜面就渗出鲜血,滴在他素白的衣襟上,像开了朵红梅。
他抬头笑:她逃不出经纬,她的命,是红线编的。
系统警报在识海炸响,【记忆反噬】四个字刺得我太阳穴生疼。
原主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荷花池的水灌进鼻腔,耳边是王氏的尖叫,林修远蹲在岸边,指尖划过唇角:你死了,就永远干净了。
咳......我捂住嘴,喉间腥甜。
小荷慌忙扶住我:小姐!
无妨。我抹了抹嘴角,去请鲁老三和玄影来。
密室里烛火摇曳。
鲁老三摸着棺底的血样:这血渍半干不干,像是被人用药物吊住了生机。玄影抱着卷宗:近十日进出城门的药车和灵柩,属下都查过了,有辆送丧的马车在北城停了半日,车夫说雇主戴着斗笠......
林修远伤得不轻。我捏着茶盏,短期内走不远,定在城里某个隐蔽处。我抬眼看向玄影,你继续查黑衣人踪迹,重点是林府旧宅。又对鲁老三说,把影绘筒改成双筒,一旦拍到他,全城投影。
玄影抱拳:
三日后,玄影带回北境飞鸿。
我拆信时手一抖——顾昭珩被敌军围困,暂不能归。
墨迹未干,还带着北疆的寒气。
小姐?小荷担忧地看我。
无妨。我将信折好收进暗格里,该来的,总会来。
当夜,回音壁的铜片又震颤起来。
我伏在暗室的观察孔后,盯着主绣房的门。
子时二刻,窗棂轻响,一道瘦削的身影翻了进来。
他穿着玄色斗篷,帽檐压得低低的,可那走路的姿势我认得——左肩微沉,是当年坠马留下的旧伤。
他直奔墙上的《棠雪图》摹本,颤抖着抬起手,竟将唇印在布面的梅花上。
影纱显影!我低喝一声。
后墙的影纱突然亮起,清晰地映出他的面容——林修远的左眼尾有道新疤,从眉骨划到下颌,像条狰狞的蜈蚣。
他抬头,瞳孔在影纱的光里缩成针尖,棠儿......
你亲吻的不是布。我从暗室走出来,是我的命。
可这命,你不配碰。
他猛地站起来,撞翻了旁边的绣架。
丝线如瀑般垂落,缠住他的脚踝。
他盯着我,忽然笑了:你以为你逃得掉?
你的线,早就缠在我骨头上了......
我摸出袖中的影绘筒,镜头对准他扭曲的脸。的一声,影像被刻进筒内的水晶。
小荷。我转头看向门外,去把影绘筒里的东西转刻到丝绢上。
小荷应了一声,捧着丝绢过来。
林修远突然扑过来,被玄影的剑拦住。
他望着我,眼底的疯狂像要烧穿一切:你会后悔的......
我没理他,只是盯着影绘筒里的影像。
有些东西,该让更多人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