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下身替小翠捡柴火,指节碰到她发抖的手背——那温度像浸在冰水里。
她喉结动了动,又把话咽回去,睫毛上挂着泪星子,活像被雨打湿的雀儿。
这三夜的梦,具体是怎样的?我把柴火码进灶膛,火星噼啪窜起,映得她眼底浮起一层雾。
她攥着围裙角,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第一夜是公子站在床脚,月光照得他白衣发亮;第二夜他凑到床头,指尖碰我眉心,凉得像块玉;第三夜......她突然捂住嘴,浑身筛糠似的抖,他说,告诉阿棠,我等得不耐烦了
我心底一沉。
原主记忆里的林修远,总穿月白锦袍,笑起来眼尾微挑,偏生要装得清贵温文。
可小翠口中的,倒像换了个人。
去把安神汤端来。我摸了摸她发顶,起身时袖角扫过案头药碗。
药香钻进鼻尖的刹那,我瞳孔骤缩——这哪里是宁心散?
分明混了碎魂露的苦腥!
那是南疆秘药,专能引动人心底执念,把噩梦淬得更真。
谁煎的药?我反手扣住小翠手腕,她疼得轻呼,是...是柳妈妈送的药材。
她说您前日托人带话,要换宁心散的方子。
柳妈妈?
城南香铺的梦婆柳氏。
原主生前常去她那儿买香,王氏没少塞银子让她在香里掺东西。
我捏着药碗的手紧了紧:小翠,去把前日剩下的药材包拿来。
她转身时,我瞥见她后颈浮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药材包是蓝布裹的,打开时几缕残香飘出——静月香的清冽里,果然混着碎魂露的甜腥。
我捏起半粒褐色药渣,对着烛火看,那纹路像极了林修远书房里那本《南疆异志》里的配图。
备马车。我把药包塞进袖中,去城南香铺。
香铺门帘被风掀起时,柳氏正蹲在柜台后数银钱。
听见动静抬头,见是我,手一抖,银锭掉在地上。
沈...沈小姐。她搓着围裙站起来,鬓角的珠花乱颤,您...您要什么香?
静月香还有半炉,我这就给您包——
碎魂露掺静月香,是林修远教你的?我把药包拍在柜台上,柳妈妈好本事,连宁心散都敢动手脚。
她脸色瞬间煞白,后退半步撞翻了香罐。
沉水香混着龙涎香滚了一地,她却直勾勾盯着我袖中露出的半片残令——那是前日截获飞鸿信使时,从尸体上扯下的北境密令。
您...您怎么会有靖王府的...她喉结动了动,声音发颤,我...我也是被逼的!
林公子半月前拿了刀架我脖子上,说不换香就烧了我铺子!
他说要让您梦见他,说您梦里的样子最...最...
最什么?我往前一步,阴影罩住她。
她瘫坐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最干净。
他说您醒着的时候太锋利,梦里才像从前的阿棠。
我脊梁骨泛起寒意。
原主记忆里,林修远总爱捧着她的手说阿棠的手该握绣针,不该沾这些腌臜事,可此刻听来,倒像把她困在玻璃罩里的疯子。
还有呢?我蹲下来,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抬头,他还让你做了什么?
没...没了!她哭嚎着摇头,就换了您寝殿的香,别的真不知道!
我松开手起身,靴底碾过一粒沉水香。
柳氏的话像根刺扎进脑子里——林修远要的不是害我,是让我梦见他。
那他深夜潜入绣坊,动暗格偷香引,又是为了什么?
回绣坊时天已擦黑。
鲁老三蹲在院角抽烟袋,见我进来,掐了烟蒂凑过来:小姐,您让我做的暗格,昨夜被人动过。
我脚步一顿,跟着他进了绣房。
掀开绣架底板,藏在最里层的七情香引果然少了一枚。
那是我让鲁老三用机关木匣装的,专等有人动歪心思时触发幻香。
绣布上也不对。鲁老三指着案头《棠雪图》,您看这道印子。
月光从窗纸透进来,照在绣布上——一道极浅的指痕,沿着母亲绣的梅花脉络蜿蜒,像有人对着绣面轻轻抚摸。
我指尖触到那道痕迹,丝绒的触感里带着股熟悉的冷香。
小翠。我喊了声,贴身侍女从屏风后转出来,伸手。
她不明所以地伸出手,我扣住她腕脉,运转系统的天赋。
识海骤然撕裂般剧痛,眼前闪过碎片——
铜镜里的水纹波动,林修远披散着发,眼尾泛红,指尖抵在镜面:棠儿,你的梦是我织的网,你逃不掉。
画面一转,荷花池的水漫过原主的口鼻,她挣扎着抓住池边青石板,岸上少年攥着湿透的绣帕,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死了,就永远干净了,再没人能抢走你。
系统提示音在脑中炸响:【记忆反噬激活,每使用将随机触发一段死亡记忆。】
我猛地松手,小翠踉跄后退,腕上起了红印。
小姐?她担忧地看我,我却盯着铜镜里自己发白的脸——林修远竟能通过香料侵入梦境,甚至操控他人记忆?
小荷。我扯下鬓间银簪,去后院把七位绣娘的旧居收拾出来,墙面覆上薄绢。
她应了声,又犹豫道,覆绢做什么?
做面回音壁。我指腹摩挲着银簪,录下三日内的低语。
第二日清晨,小荷捧着卷绢布冲进绣房,脸色比雪还白:小姐,您听!
她展开绢布,细不可闻的声音渗出来:棠儿的针...还是这么冷。
那声音阴柔里带着几分疯癫,正是林修远!
更清晰的是背景里的滴水声——滴答,滴答,和城西义庄地窖的渗水节奏分毫不差。
我立刻派人找义庄守夜人阿狗。
他缩在草垛里,啃着冷馒头的手直抖:那夜...那夜我确实看见黑衣人撬了空棺。
棺里衬布有血痕,像有人蜷在里头好些日子...
当夜,我把最后一枚七情香引放进母亲的遗针盒,命小荷对外放话:小姐明日要绣《归棠吟》,只用旧物。
熄灯后,绣房陷入黑暗。
我蜷在软榻上,假装沉睡,袖中银针已经蓄势。
一更梆子响过,房梁传来极轻的响动。
有幽香漫进来——是静月香混着碎魂露的甜腥。
月光斜照在窗纸上,映出个模糊的轮廓。
那影子抬手,指尖几乎要碰到针盒。
你来了。我猛然睁眼,银针破袖而出。
影子僵了僵,却没躲。
月光下,我看见他手腕上系着半段红绳——原主十六岁生辰时,亲手编的同心结。
脑中又炸开一段记忆:地牢里,林修远用指甲在墙上刻《归棠吟》,血顺着指缝往下淌。
狱友老疤嚼着咸菜说:这疯子,念着阿棠的名字,跟念佛经似的。
我握紧银针,听着窗外渐远的脚步声。
柳氏。我对着黑暗低语,明日,该让你见见真正的破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