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紧袖口,玉簪的烫意顺着血管往指尖钻。
小杏的哭声还卡在门缝里,像根细针直扎后颈——春桃是母亲最得意的绣娘,三年前被王氏打断右手,为护母亲绣稿又挨了三记耳光。
如今她躺在偏院草席上,气若游丝,竟成了王氏拿捏我的筹码。
小杏。我压着嗓子喊,门闩一声弹开。
药童的小脸在月光下白得发青,眼眶肿成桃子,手里攥着半块冷透的芝麻饼——这是春桃最爱的点心,她许是守了三天没合眼。医者怎么说?我蹲下身,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
小杏抖得像片落在雪地里的枯叶:张大夫说...春桃姑娘的魂儿被吓丢了。
当年沈夫人...沈夫人出事那晚,她亲眼见着有人往绣筐里塞逆纹线,后来被王氏灌了哑药。
如今绣坊没立匾,她的魂儿就悬在房梁上,不肯落回身子。
我指尖一凝,抬眼望向东厢。
那里窗纸黑黢黢的,像只闭着的眼睛。
案上《棠雪图》残稿在烛火里投下影子,梅花枝桠扭曲如爪——这是母亲耗尽十年心血的作品,也是王氏与林素素的眼中钉。
她们怕的不是画,是画里藏着的,当年沈夫人被诬的真相。
去取我的貂绒斗篷。我转身往内室走,靴底碾过地上的碎雪,再备辆青帷车,要最快的。小杏还杵在原地,我顿住脚步:怕什么?
我带你去见张大夫。她突然跪下来,额头碰在青石板上:小姐要救春桃,就去绣赛!
王氏的人今早去了太医院,说只要您不拿《棠雪图》参赛,春桃的药钱就...就断了。
我摸着案上的银针,金属凉意透过指腹渗进骨头。
烛火地爆了个灯花,照亮残稿边缘母亲补过的针脚——那是用头发丝儿绣的,每一针都绕着三圈,是她教我辨认真迹的暗号。
王氏以为我会怕?
怕输掉绣赛被逐出京城,怕《棠雪图》被当众撕成碎片?
小杏,我把残稿小心收进檀木匣,去厨房温碗姜茶,你手凉得像冰。她抽抽搭搭应了,我望着她跑远的背影,袖中玉簪烫得几乎要灼穿锦缎。
魂梭在识海里轻颤,系统提示音若有若无:【检测到执念浓度87%,是否启动共感织域?】
启动。我对着空气轻声说。
窗外的雪突然大了,鹅毛般砸在瓦当上。
我想起昨夜在破庙,母亲的虚影抚过我发顶时说的话:棠儿,娘的针,交给你了。现在这针,既要缝补春桃的命,也要挑开十年前的血痂。
次日卯时三刻,林素素的八抬大轿就堵在相府门口。
她穿月白绣金翟衣,鬓边插着九凤衔珠步摇,每走一步都叮铃作响,活像座会移动的金漆佛龛。沈大小姐。她扶着婢女的手跨过高门槛,帕子掩着唇笑,听说你要带着一群断手残妇参加绣赛?
倒真是...孝心可嘉。
她身后的绿衣婢女捧着锦缎匣子,掀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我鬓角的玉簪轻晃。
那幅伪棠雪图就躺在里面,梅花瓣的纹路歪歪扭扭,偏偏在最显眼的枝桠上绣了道逆鳞纹——当年沈夫人被诬以逆饰惑主,罪名就是绣品里有逆鳞纹。
林姑娘这是?我端起茶盏,茶水倒映出她得意的眉眼。
自然是替沈夫人清理门户。她指尖划过伪作边缘,你看这针脚,分明是照着沈夫人旧稿偷学的。
可沈夫人早被褫夺诰命,她的手艺早该随她沉进荷花池——
林姑娘的手真巧。我突然抓住她手腕。
她惊得要抽手,却被我扣得死紧。
袖中银针扎进她袖口,那根小荷昨夜缝进的真言丝顺着她的血脉窜上去。
她瞳孔猛地收缩,耳尖瞬间煞白——她听见了,听见十年前佛堂里的对话:王氏的声音尖得像刀:把这卷逆纹线塞进沈夫人的绣筐,事成之后,我让你做秦玉霜的关门弟子。
你...你...她踉跄后退,撞翻了旁边的茶案。
青瓷碎片溅在她绣鞋上,她却像没知觉似的,死死盯着我身后的《棠雪图》残稿。
我松开手,用帕子擦了擦指尖:林姑娘若是累了,不妨去偏院坐坐。
春桃姑娘病得厉害,正缺人说说话呢。
她逃得比来时还快,轿帘都没来得及放,步摇上的珠子撞得叮当响。
我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勾了勾——这才是开始。
入夜,破庙的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七位绣娘围坐在草席上,阿梅的断指裹着渗血的布条,小荷的眼睛熬得通红。
我取出母亲绣架的残灰,灰烬里还沾着半片金线,是当年绣凤袍时剩下的。你们的手断了,可心没断。我催动魂梭,双梭银针悬在掌心,发出嗡鸣,今夜,请让她的魂,带你们走完最后一程。
阿梅突然捂住心口。
她的手指开始抽动,像被无形的线牵着,竟自己拾起了绣绷。
小荷的绣针掉在地上,又被她颤抖着捡起来,针尖在素绢上落下第一针。
灰烬里的金光浮起来,裹住七位绣娘的手,她们闭着眼睛,眼泪顺着脸颊砸在布面上,晕开一个个浅黄的印子。
阿梅,咬针。我轻声说。
她咬着银针的唇渗出血珠,血滴在梅花蕊上,红得像要烧起来。
魂梭的共鸣越来越响,系统提示音在识海里炸开:【共感织域升级!
当前可同步七人执念,时效延长至天明】
天快亮时,整幅《棠雪图》赫然成形。
梅花落石,枝桠遒劲,连最细的花蕊都带着母亲特有的螺旋针脚。
阿梅瘫在草席上,断指的血把绣绷染成了淡红:小姐,这针...是夫人在替我们执。
我摸着图上的针脚,指尖触到一处凸起——小荷的真言丝已经编进经纬,每一根都缠着母亲临去前的低语:纹样未改,匠心犹存。更重要的是,我在图底夹层藏了半片焦边凤袍残片,那是当年被王氏烧毁的证据原件,边缘还留着她的指甲印。
赵四。我对着庙外喊。
扛着金匾的汉子从黑影里走出来,清棠绣坊四个鎏金大字在晨光里闪着光。
我命人将匾挂在庙前,红绸落下时,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王氏的暗卫捧着请帖站在雪地里,帖子用洒金笺写的,字里行间都是刀:三日后绣赛,孙老太爷亲裁,败者永不得执针。
我抚过匾上的字,寒意在喉咙里滚:她们以为这是审判台?
可我偏要让它,成为加冕场。玉簪在发间发烫,魂梭的共鸣震得耳底发麻——这一战,不止为生者,更为所有被沉默掩埋的灵魂。
绣赛当日的贡院广场,此刻还沉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但我知道,用不了多久,那里会搭起十座绣台,会围满踮脚张望的百姓,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幅《棠雪图》。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匹素绢里藏着的,是十年沉冤的刺,是被碾碎的匠心,是该见天日的真相。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我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把《棠雪图》小心收进檀木匣。
匣盖合上的瞬间,里面传来极轻的响动——是半片凤袍残片,正蹭着真言丝,发出沙沙的、像在诉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