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你们祖师也造过能飞的木鹊,难道他们会伪造先人事迹?”
“你若连两家世代相传的典册都不信,那就别怪我们搬出城防床弩,请你尝尝什么叫‘不敬先贤’的代价了。”
这一套说辞下来,配合两家无可撼动的工匠地位,再加上随时能射穿城墙的军械威慑,
天下又有几人胆敢再提半个“疑”字?
真要不信……大概也早已被钉死在城墙上了。
当相里季与公输钧正盘算着如何为自家先师墨子、公输子“补全”那些失传的技艺时,其余诸子百家的博士们听闻二人已确认掌握飞天之术,顿时个个喜上眉梢,争相奉承:
“不愧是手艺最为精湛的墨家与公输门庭!”
“这般巧夺天工的技艺,普天之下谁能望其项背?”
“今日墨家、公输家一飞冲天,实乃我等百家探寻天地万物至理之路上的一座丰碑!”
“既能凌空翱翔,那日后呼风唤雨、引雷裂山之类的神异之能,岂非也指日可待?”
“这分明是以凡人之智、人力之巧,逼近仙神境界啊!”……
诸如此类的溢美之词,如潮水般从在场各派学者口中倾泻而出。
毕竟他们心中那个腾云驾雾的梦想,能不能成真,全看墨家和公输家打造的三角翼是否可靠。
而回过神来的相里季一众墨门博士,以及公输钧带领的公输弟子,则是挺直了腰杆,坦然接受这一波接一波的称颂。
要知道,平日里这些学派向来自诩高深,极少对匠作之家低头示好。
如今肯如此真心实意地夸赞,实在难得。
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一旁的秦始皇嬴政望着被众人簇拥的墨家、公输家子弟,心头亦是波澜起伏。
纵然他贵为始皇帝,坐拥四海,却也从未真正体会过腾空而起的感受。
即便眼下已有明确可行的飞天之法,他也断然不敢亲身尝试。
为何?只因太过凶险!
天幕中那位名叫“英布”的男子,屡次从高空坠落却安然无恙,靠的是胆识过人、操控得当、体魄强健,更少不了几分天赐的好运。
可并非人人皆有如此本事与命格。
据太子扶苏此前安排,在长达一个月的试飞过程中,除了让“英布”多次升空外,也曾命其他死囚穿戴三角翼尝试飞行。
结果那些人远不如天幕中的“英布”敏锐机警,稍有差池便失控翻转,从百丈高空直直摔下。
落地之时血肉模糊,形如烂泥,惨不忍睹。
正因如此,哪怕嬴政内心再向往九霄之上,也只能按捺住冲动。
如今大秦江山虽定,但各地暗流涌动,全凭他一人以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赫赫威势镇压四方。
倘若他在此刻遭遇不测,恐怕尸骨未寒,天下便将再度陷入纷乱。
于是,这位执掌万民的帝王,此刻只能带着一丝羡慕,静静注视着群儒热议飞天之术。
片刻后,嬴政忽然若有所思,转头看向李斯,低声吩咐:
“你回头查查看,能否寻到这个叫英布的人。
若能找到,便带回咸阳。”
“或许墨家与公输家后续试验,还需他这样的人物。”
天幕上的“英布”竟能多次高空坠落而不死,嬴政虽不知其底细,但仅凭这份逆天的运气,便值得留意——说不定是个可用之才。
若真能寻得此人,便让他继续参与飞天试炼;若终究无缘相见,也不强求,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
李斯当即躬身应诺:
“遵旨,陛下!”
随后便开始思索,该如何依据天幕所现线索,去追查这位英布的踪迹。
而在骊山脚下,一名脸上刺有墨痕、名为英布——亦即世人称其为“黥布”的刑徒,正呆立原地,怔怔仰望着天空中的影像。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那天幕之中不断试飞的那个“英布”,正是他自己!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另一个世界里的“另一个他”。
那个世界的“自己”,命运可谓既不幸又侥幸。
说不幸,是因为那人竟被判了死刑;而自己虽受黥刑、沦为苦役,尚能苟活于世,修筑皇陵以赎罪责。
单就此而言,自己已算是劫后余生,比那“另一人”多了一线生机。
然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竟被选中,成了太子扶苏飞天试验的试行人,不仅得以腾云驾雾、直上九霄,亲历那从未有人体验过的凌空遨游。
更惊人的是,他一次次飞向苍穹,竟能安然归来,每一次都换来罪责削减,性命得以保全!
如今,天幕中的那个“英布”,早已洗尽前罪,甚至极有可能因功受赏,被太子亲自赐爵封赏!
相比之下,此刻仍在这尘土飞扬中服劳役的自己,命运实在太过黯淡。
同为“英布”,境遇却天差地别。
想到此处,英布心头泛起一阵酸涩与羡慕——明明是同一个名字,为何那一位能逆天改命,而自己却还要日复一日地在始皇陵前搬石运土?
正当他默默出神之际,身旁的役夫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低声问道:
“天上那个飞来飞去的人也叫英布,长得还跟你有点像……莫非真是你?”
被这么一问,英布迟疑片刻,才轻声回应:
“或许吧,我也说不准。”
众人正窃窃私语,忽然几名监工快步走来,目光扫过人群,径直指向他,喝道:
“英布,站出来!”
英布心头一紧,连忙躬身应声,战战兢兢地走出队列。
几个管事先抬头看了看天幕上的影像,又仔细打量眼前的男子,来回端详后沉声问:
“天上那个英布’,可是你?”
这一问再度揪紧了他的心。
他知道,这或许是改变命运的机会,可也可能是招祸之源。
万一认错了人,冒领了身份,恐怕连命都难保。
于是他低头谨慎答道:
“小的实在不敢断言。
若九江郡六县再无第二个叫英布的,那天上那位,或许……便是我。”
几位管事面面相觑,陷入沉思。
作为这片工地的管理者,他们对麾下的名字多少有些印象。
方才看到天幕上那位飞天之人时,便有人隐约想起:自己手下确实有个叫英布的苦力。
虽不能百分百确认两人是否为同一人,但眼前这位与天幕中人容貌相似度约有六七成。
再考虑到时间跨度十余载,面容有所变化也在情理之中。
再加上籍贯、姓名完全吻合,种种迹象已足以让他们心中有了判断——此人极可能正是那天幕上的“英布”。
稍作商议后,他们决定将此事呈报上去。
若上头不以为意,只当笑话看,最多不过挨几句训斥;可若真有人正在寻访此人,那他们及时上报,岂不是立了一功?将来或有奖赏,甚至可能因此得个前程。
其中一名管事随即转向英布,语气缓和地说道:
“从今日起,你暂且不用下地干活了,改为每日负责分发口粮。”
此举既是试探,也算留一线人情。
倘若此人真被贵人看重,前途无量,那他们现在施以方便,日后说不定还能沾些光。
当然,若最终查明确系误认,也不过是把轻松的活计再收回去罢了,对他们并无损失。
听到这话,英布顿时感激涕零,连忙跪地叩首:
“谢大人恩典!小人定当尽心效力!”
另一位管事也破天荒地放缓了语气,轻声说道:
“你若将来真能攀上更高的人物,自身有本事的同时,还能记得拉我们一把,那今天我们这番举荐也算没白费。”
英布立刻领会其意,态度愈加恭敬地回应道:
“小人今日之机缘,全赖诸位大人提携。
若无各位照拂,哪有我明日的前程?”
“他日若有幸得贵人赏识,我定铭记诸位恩情,绝不敢忘!”
几位管事听罢,纷纷颔首称许,看向英布的目光也不由得柔和了许多。
其余一众苦役见状,心中五味杂陈。
眼睁睁看着英布转瞬之间地位陡升、待遇大变,无不心生艳羡,暗自懊恼为何那天幕显现之人不是自己。
倘若那异世之中也有一个“我”,被世人所知、所重,他们岂不也能借此翻身,沾些光亮?
与此同时,淮阴县的少年韩信,望着天幕中那竟能凌空翱翔的三角翼,一时瞠目结舌,难以回神。
然而惊愕不过片刻,他眼中便燃起炽热的光芒。
此前他对战局的构想,始终未曾脱离大地——无论是山川险隘,还是步骑对阵,他都自信能运筹帷幄、克敌制胜。
可如今这腾空而起的奇器,却将他的思维推向了全新的维度。
既然地面之上他无所畏惧,那么来自苍穹之上的威胁呢?他又该如何应对?
天幕中的死囚经过训练便可驾驭飞翼,直上云霄,这意味着这种飞行之术并非神迹,而是可以习得、推广的技艺。
哪怕仅有一千数百人组成飞兵,悄然自天而降,便足以令最精明的统帅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