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下的,必是数量不足的那一方——也就是巴氏。
唯有将数目推至五十万以上,并密切关注乌氏动向,届时再向始皇帝立下军令:限期内补齐与乌氏同等之数,方有一线机会并肩受封。
然而单凭巴氏之力,在如此短时内凑足此数,几乎难以实现。
唯一的出路,便是联合那几位财力、人脉、根基略逊于巴氏的富商大贾,结成同盟。
借众人之力共担重任,再辅以巴氏全力调度,或可勉强达成目标。
至于那些次一级的豪商是否会相助?巴清稍作思量,便觉只要他们尚通权变,理应不会拒绝。
毕竟商人重利。
连她巴氏谋封君都如此艰难,那些实力本就不如她的商家,纵然单打独斗,也不过徒劳无功。
与其孤注一掷,不如顺势而为,借巴氏之势分一杯羹,何乐而不为?
若无任何前景可言,趁此良机扶持一位有望获封君之位的商人,结下一段善缘,方是真正顶尖豪商应有的眼光与格局。
放眼天下,具备这般潜力、可能受封为君的巨贾,屈指可数。
乌氏倮便是其中之一。
只要他行事稳妥、不出差错,封君之位几乎已是囊中之物。
因此,他根本无需仰仗他人资助。
即便真有别的大商贾愿意向他注资,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多添几缕光彩罢了,并无实质意义。
谈不上感激,更不意味着欠下什么情分。
说得直白些,倘若乌氏倮肯允许其他富商借投资之名接近自己,反倒是那些人得了天大的机会——相当于被赐予了一条通往未来秦国贵胄的门路!
须知,秦国封君与商贾之间的地位,犹如云泥之别。
寻常情况下,哪怕你是名动天下的巨富,在求见封君时,恐怕连府门前的看门人都未必让你进门。
而今乌氏倮若愿开放这层关系,让同行借机搭上线,等于亲手送了别人一次攀附权贵的契机。
这哪是乌氏倮欠人情?分明是别人承了他的情!
除乌氏倮外,尚有几位商人堪具此等资格,巴氏便是其一。
在诸多豪商之中,巴氏与秦廷的关系尤为密切。
早在秦国扫平六国之际,她们便屡次襄助军需,输送粮秣物资,立下不少隐功。
虽说这些贡献尚不足以直接换得爵位,却也在始皇心中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有了这份根基打底,只要再立下一桩够分量的功劳,巴清相信,始皇未必不会破例赐封她们一族为君。
正因如此,她才敢放手一搏,争取这一线封君之机。
此时若有其他大商贾伸出援手,出资协助巴氏凑齐所需牲畜,那才是真正救急于危难之中。
暂且不论将来如何回报,单说一旦巴氏成功受封,那位高居庙堂的封君,便会记下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
一个秦国封君的情分,岂同小可?
到了紧要关头,或许能救人一命。
对于早已富甲一方的大商人来说,万金易得,可让一位封君记你一份恩情,却是千金难买。
毕竟,赚一万金虽难,但终究有途可循;而要让一个身居高位的封君欠你人情,却是难上加难。
若非眼下局势特殊,仅凭一个商贾身份,哪里轮得到他们去影响封君的命运?
反过来想,倘若连封君都束手无策的事,又岂是区区商人凭人脉财力所能化解?
商人能给的,无非是钱。
可秦国的封君会缺钱吗?
也许一时窘迫会有,但真到了缺钱的地步,随便找个由头抄没哪家富户,钱财立马到账,还不用欠人情,何乐不为?
这才是封君对待豪商最现实的态度。
若非财务问题,而是牵涉更深的困境,连封君背后整个势力网都难以周旋,单靠一个商贾的资源就想扭转局面,未免太过天真。
因此,普通商人若想让一位将来的封君记住自己,唯有在其尚未登顶之时出手相助,才有机会种下这份因果。
正因明白这一点,几位平时与巴氏有生意往来、但在财力与影响力上略逊一筹的大商贾,在听闻巴清派人传来的请求后,沉吟片刻,纷纷点头应允,愿施以援手。
若事成,自然是皆大欢喜——既能让未来的封君铭记恩情,又能为自己谋得一位朝中靠山,何乐而不为?
若不成事,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将那些牲畜买下再转卖罢了,反正自己不会亏本。
拒绝了巴清主动献金以求封爵的请求后,秦王嬴政缓缓开口:“巴氏这份忠心为国的情意,寡人也不忍推却。”
“治粟内史之下设有专司一职,称作内贸令,专管我国暗中与六国通商往来之事。”
“巴氏若有此意,可任内贸令下属之内贸丞。”
巴清闻言目光一亮,立刻跪拜应道:“承蒙陛下厚爱,巴氏愿效犬马之劳!”
她早料到秦王召她入宫绝非空谈,定有差遣。
如今机会果然来了——竟是治粟内史辖下的内贸丞!
这职位岂不正与乌氏倮所任的外贸丞相呼应?在秦国朝中,这般位置虽不算显赫,却也握有一定实权,能说得上话。
更难得的是,她并未如乌氏倮一般倾尽家财资助国事,仅凭一介商贾身份便获此重任,已是莫大恩遇。
谢恩之后,巴清略抬头,小心翼翼问道:“敢问陛下,这内贸事务,究竟需与六国交易何物?”
嬴政并未作答,而是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太子扶苏。
原来此次特旨召见巴清,并设立内贸令,一则源于太子此前进言,二则正是为了成全太子的谋划。
见父王示意,扶苏轻咳一声,引得乌氏倮与巴清皆将注意力移至自己身上。
随后他正色道:“内贸令职责有三。”
“其一,工匠。”
“眼下秦国不仅缺牛、羊、驴等牲畜,更缺技艺娴熟的匠人。”
“因此,巴氏今后行走六国之间,首要之务,便是设法寻访各地工匠,尽数引入秦国。”
“如今天下动荡,列国百姓常陷战火,朝生暮死,难求安顿。”
“而秦国强盛,无论军力还是根基,皆远胜其余六国。”
“纵有战事,也是我军出征伐人,而非他人犯我疆土。”
“故六国匠人若迁居关中,便可保全家老小平安度日,不必忧心城破家亡、沦为流民。”
“若仍顾虑六国合兵攻秦,恐危及自身,亦可安置于巴蜀。”
“彼地山川险固,外敌难侵,足以为避乱之所。”
“再者,还可告知他们:入秦之后,可随墨家传人学习精妙技艺。”
“但凡手艺出众者,即便出身匠户,亦有机会授官任职。”
“成为官匠之后,子孙亦可蒙受优待,免费习文识字。”
“日后子弟入仕之途,自然比寻常人家更为宽广。”
“倘若如此劝说仍不肯来……”扶苏顿了顿,语气微沉,“那便可在不伤其性命的前提下,将其全家悄然接引入境,也算不得太过。”
此言一出,巴清顿时睁大双眼。
竟要连人带家一并‘请’来?这种方式……当真可行?
这般强硬手段,一旦传扬出去,他日天下贤才还肯奔赴秦国吗?
岂不是损了秦国多年积攒的声望?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悄悄望向秦王嬴政,想从其神色中看出几分态度——这位君主,是否默许此种“延揽”之法?
若秦王嬴政不点头,她确实不敢以这般可能有损秦国声誉的手段去“请”工匠。
嬴政目光微垂,看向身旁的太子扶苏,眉间轻蹙:“几个匠人,真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眼下秦国虽因曲辕犁、耧车、脚踏纺机等新器问世,确是急需能工巧匠。
可也不至于走到“不愿来,便强行掳来”的地步吧?
扶苏抬首,语气平和却坚定:“儿臣此举,不只是为招揽匠人,更是为了悄然削弱六国根基。”
“纵使匠人身份低微,在世人眼中不足称道。”
“可试问,七国将士征战所用的兵械器具,百姓耕作赖以维生的农具,哪一件不是出自匠人之手?”
“无论兵器还是农具,皆属易耗之物。”
“坏了要修,丢了要补,全得仰仗匠人重制,方能再用。”
“倘若六国匠人大批流失,纷纷迁入秦国。”
“待他日战事频起,刀枪剑戟、弓弩铠甲在厮杀中损毁殆尽,亟需补充之时——”
“却发现国内匠人寥寥,无力赶制大量军备供给前线将士。”
“那六国军队又凭什么与我大秦铁骑抗衡?”
“难不成空手迎击我军利刃?”
“抑或以血肉之躯,硬抗我万箭齐发?”
“若是如此,不过徒添尸骨,成全我军功勋罢了。”
“即便六国设有官府匠坊,勉强维持军械供应。”
“可那些平民百姓呢?”
“他们可有专属匠人,随时打造所需农具?”
“绝无可能!”
“正因如此,一旦民间匠人被大量吸纳至秦国,六国民间的生产必将受挫。”
“譬如农具损毁,却无人可修。”
“就算想买新的,也寻不到匠人打造出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