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嬴政回想起“太子扶苏”此刻不过五岁之时,神情不禁一滞。
方才他竟下意识地将“太子扶苏”视作一位成熟稳重的储君来对待,却忽略了他不过是个年幼孩童。
五岁便能有此远见,洞悉储君需依靠哪些支柱稳固地位!
如此表现,若他还感到不满,那便真是苛责自己了。
而站在嬴政身后的王翦、隗状、王绾、李斯等几位文臣武将,在看到天幕上“太子扶苏”所列清单之后,心中亦隐隐有所揣测。
只是那猜测太过惊人,反倒让他们不敢轻易断定。
倘若所料属实,那天幕上的“太子扶苏”,当真是令人惊惧的存在。
在完成各项准备后,太子扶苏立即派遣刚入其门下的属官章邯,携带礼品,首先前往右丞相王绾府邸拜访。
秦国素来崇尚右位,因此在左右两位丞相之间,若论地位高低,右丞相略高于左丞相,这正是扶苏首先拜访右丞相王绾的原因。
听闻太子亲临,右丞相王绾深感惊讶,亲自出门迎接扶苏。
随后,二人于府中畅谈整整一上午,至中午时分,王绾仍面带笑意,亲自将太子送至府门外。
在府门前,过往行人皆可见太子以极其尊敬的语气称王绾为“王师”,并自谦表示自己才疏学浅,希望王师不吝指教。
王绾则连连摆手,称太子天资卓绝,堪称大秦之栋梁,怎会愚钝?并表示,只要太子愿意学习,他定倾尽所学,毫无保留。
临别之时,二人依依不舍,太子方才登上马车缓缓离去。
王绾则伫立门前,目送太子车驾远去,直至不见踪影,方转身回府。
当日下午,太子又命章邯携礼前往左丞相隗状府邸拜访。
二人同样在府中交谈至傍晚,临别时,左丞相隗状亲自送太子至门前,并当众毫不掩饰地称赞扶苏为秦国未来的希望,有太子在,秦国之基业必稳如磐石。
一番惜别之后,隗状同样站在门口,目送太子离去,直至不见车影,才缓缓返回。
次日上午,太子携法家先贤手稿,前往廷尉李斯府中拜访。
午时,李斯亦亲自送太子至门前,太子一路上恭敬有加,频频请李斯留步。
李斯亦当众盛赞太子,称其为将来光耀秦国之人,言辞之间充满敬重与期许。
告别李斯之后,当日下午,太子又携一份据传为孙武亲笔所写的《孙子兵法·残篇》,前往王翦府邸拜访。
虽秦王府库与王翦家中皆藏有完整的《孙子兵法》,但均为后人抄录,而非孙武亲笔。
因此,太子所赠虽为残篇,却因其来源独特,颇具历史价值。
太子与王翦亦在府中畅谈整下午,临别时,王翦亦亲自送太子至门前。
他同样公开称赞太子,在未来英明君主的统领与聪慧太子的辅佐下,秦国必将一统天下,扫平六国。
次日上午,太子又携一份据传为管仲亲笔所着的《管子·兵法·残篇》,前往蒙武府邸拜访。
二人于府中谈笑风生,直至午时,蒙武亦亲自送太子出府。
蒙武当众盛赞太子,直言其二子资质平庸,若能得太子一分聪慧,便是蒙家祖上有德。
太子则谦逊回应,表示自身仍有许多不足,尚需向蒙师多多学习。
告别蒙武后,太子辞别蒙府,驱车前往宫中方向。
蒙武亦如前几位重臣一般,站在府门前,目送太子车驾远去,直到完全消失于视线之外,才转身回府。
……
此时,武成侯王翦侧目望向右丞相王绾,眼神中透出一丝诧异,低声道:
“太子不过送你一份寻常补品,听你讲了一上午的旧事,中间不过客套地说了句日后想向你请教的话。”
“你出门就敢当众盛赞他是大秦麒麟子,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口才?”
王绾则毫不示弱地回以一个坦然的眼神,语气坚定地说:
“太子之才,本就难得,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论及天幕中那位太子扶苏的表现,若称他是大秦的麒麟之子,难道有错吗?”
“还是说,武成侯你的眼光已高到如此地步,连太子扶苏这般人物都难入你的法眼?”
武成侯王翦眉头微挑,回以一眼:
“我们这些旁观者看得真切,太子扶苏才识出众,称之为麒麟子,毫不为过。”
“只是你可曾真正了解过天幕中的他?”
“你与他,不过是在当初册封太子的典礼上匆匆见过一面罢了。”
一旁的左丞相隗状察觉到两人之间的目光交锋,也不动声色地插话进来:
“武成侯在评论他人之前,是否也该先照照镜子?”
“那天幕上的你,不也曾在与太子扶苏共进炙肉之后,出门便大加称赞他的为人?”
“在此之前,你不也仅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么?”
王翦听罢,目光一转,先是投向隗状,又悄悄扫了廷尉李斯一眼:
“那可都是你们带的头。
一个称他是麒麟之子,一个赞他为秦国之未来,还有一个夸他能光耀大秦门楣。”
“我本想低调些,奈何你们一个个都如此热烈,我也只得随大流了。”
然而此刻的李斯,却并未接收到王翦投来的目光。
他正沉浸于天幕中太子扶苏那声“李师”所带来的莫名悸动之中。
不知为何,当他听到那声呼唤时,脊背竟隐隐发热,仿佛某种潜在的危机被悄然化解了一般。
蒙恬与蒙毅兄弟望着天幕上的太子扶苏,又偷偷瞄了一眼不远处的长公子扶苏,不禁微微摇头。
没有比较,便看不出差距;一旦比较,便知天差地别。
天幕上的太子扶苏显然早在一开始便明白,身为储君,当如何拉拢、稳固朝中对自己地位有助力的势力。
而长公子扶苏呢?
在文臣之中,左丞相隗状、右丞相王绾,皆为朝中贵族之首,却从未见扶苏与他们有过亲近往来。
至于法家代表的廷尉李斯,扶苏不仅未有亲近之举,反倒多次上书,指责其执法严苛。
说得直白些,便是已与李斯产生嫌隙。
须知,扶苏至今仍只是长公子,尚未正式被立为太子,却已与始皇帝极为倚重的廷尉生出矛盾,这般行事,实在令人费解。
更何况李斯其人,本就不是那种宽宏大量之人。
如此与之交恶,难道是嫌自己成为太子太过顺利,故意给自己添些阻碍?
至于武将一脉,若说有谁能担纲主将,当以他们蒙家与王家为首。
然而无论是蒙氏,还是王氏,皆未见扶苏主动亲近往来。
反倒是他一味亲近儒门博士,言行举止皆染儒风。
若非蒙恬、蒙毅尚知君臣之分,不敢妄加干涉,
恐怕真会一把拉住扶苏,摇一摇他那颗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博士们灌的儒家之水,还是身为储君应有的谋略与识人之明!
他们兄弟只想问一句:
可知真正能决定你是否能成为秦国太子、乃至秦国之主的,是谁?
诚然,最终决定权在始皇帝手中,无人可代。
但除始皇帝之外,
若有谁能在立储一事上产生影响,那便是他们文臣武将中最具分量的四大派系。
这四大派系,才是真正有资格、有能力,在始皇帝考虑立储之时,提出建议的重臣。
一旦他们谏言,即便始皇帝亦需斟酌再三。
当然,他们虽有此资历,
但身为臣子,尤其是深谙进退之道的臣子,
自知在立储这等大事上,不宜轻言,更不可妄议,否则反而可能招致祸端。
毕竟,有时候一个人虽然拥有发言的资格,但并不意味着就可以随意表达意见。
即便他们四大派系的重要臣子没有直接参与立储一事的讨论,
但在真正决定太子人选时,始皇帝也势必会顾及这四大派系对新储君的态度。
说得更直接一些,就是始皇帝不可能将太子之位交给一个与四大派系毫无渊源、不被他们认可的公子。
否则,若新太子无法获得这些文臣武将的全力支持,他又怎能稳固自己的储君之位呢?
答案是否定的——他坐不稳。
因此,始皇帝迟迟未立长公子扶苏为太子,除了扶苏本人的表现未能完全符合始皇的期望之外,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扶苏尚未获得四大派系中哪怕一两个派系的坚定支持。
要成为秦国的储君,未必需要四大派系全部支持,但至少要获得其中一到两个派系的鼎力拥护,
如此,待其将来继位为帝时,才能借助这些力量,拉拢一方、压制一方,最终实现对整个朝堂的掌控。
然而,扶苏这些年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与四大派系的关系日益疏远。
在原本的历史中,始皇帝察觉扶苏始终未主动争取这些派系的支持后,便干脆将他派往上郡,由蒙恬统领的军中担任监军。
这一举措,一方面源于始皇当时被扶苏直言劝谏所激怒;
另一方面,也是有意将扶苏与蒙氏这一军事势力强行捆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