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科尔波山的小路，蜿蜒崎岖，越往上走，林木越是茂密，人烟也越是稀少。
刘九的脚步很稳，仿佛对这条路早已熟悉。
罗宾安静地跟在后面，偶尔会停下脚步，观察一下路边某种罕见的植物，或者岩石上模糊的刻痕。
古伊娜则显得有些兴奋，握着竹刀，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甚至期待着从哪个草丛里再蹦出个不开眼的山贼或者猛兽来让她活动筋骨。
终于，在半山腰一处相对平坦、背靠山岩的地方，看到了那栋熟悉的、显得有些破旧的山贼小屋。
烟囱里没有炊烟，院子里静悄悄的。
刘九在院门外停下脚步。
几乎是同时，小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从里面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后，警惕地向外张望。
是露玖。
她看起来比几年前丰腴了些，气色也很好，眉眼间的忧郁似乎被岁月冲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平静。她身上穿着朴素的粗布衣裙，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
当她看清站在院门外的人时，脸上的警惕瞬间化为了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涌上浓浓的惊喜。
“刘九先生？！”她失声叫道，连忙推开木门走了出来，目光在刘九脸上确认了一下，又落在他身后的罗宾和古伊娜身上，眼神里带着询问。
“是我。”刘九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的目光扫过小屋和安静的院子，问道：“艾斯呢？”
提到艾斯，露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带着宠溺的笑意：“那孩子，一大早就跑出去疯了，不到吃饭的点估计是不会回来的。”
她侧身让开门口，热情地招呼道：“别站在外面了，快进来坐！这两位是？”
刘九带着罗宾和古伊娜走进院子，简单介绍道：“罗宾，古伊娜。”
露玖的目光在罗宾脸上多停留了一瞬，这个抱着书、气质沉静的女孩，让她莫名感到一丝亲切。而旁边那个握着竹刀、眼神锐利的短发女孩，则透着一股勃勃的英气。
“都是好孩子。”露玖温和地笑了笑，赶紧去屋里搬出几个树墩做的简陋凳子，“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委屈你们将就一下。”
她又忙着去烧水，准备泡点山里采的野茶。
古伊娜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山贼窝，和她想象中凶神恶煞的山贼不同，这里虽然简陋，却收拾得还算干净整齐，透着一种……过日子的气息？
罗宾则安静地坐在树墩上，目光扫过院子角落晾晒的草药和一些简单的农具，又看了看忙碌的露玖。这位阿姨看起来温柔而坚韧，而且还是生活在山里，想必很不容易。
刘九坐在凳子上，看着露玖忙碌的背影，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露玖的动作顿了一下。
“达旦他们呢？”
露玖转过身，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语气平静地解释道：“他们……半年前接到一单‘大生意’，去隔壁镇子了，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她说的“大生意”，自然是指山贼的本行——拦路抢劫。不过看露玖的神色，似乎对此早已习惯，也并不担心。
刘九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达旦一伙不在，倒也清净。
露玖将烧开的水倒入茶壶，野茶的清香渐渐弥漫开来。她给每人倒了一杯，然后在刘九对面的树墩上坐下。
几年不见，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山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和壶中茶水轻微的沸腾声。
露玖捧着温热的茶杯，目光望向山下风车村的方向，轻声说道：“艾斯那孩子……长得很快，就是太调皮，整天惹是生非，卡普先生每次回来，都要追着他满山跑……”
她的语气里，带着为人母的无奈，也藏着深深的疼爱。
刘九安静地听着，偶尔喝一口茶。
罗宾和古伊娜也默默地喝着茶，没有打扰这久别重逢的叙旧。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院子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山居的日子，平静，也孤独。
露玖似乎很久没有和人这样平静地聊天了，话也渐渐多了起来，说着艾斯的趣事，说着山里的生活……
直到——
“我回来了！”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野性的少年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露玖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站起身望向小路的方向：
“是艾斯回来了。”
片刻，一个身影如同小豹子般敏捷地窜进了院子。
是个个头不小黑发男孩。皮肤因为常年在外奔跑而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些许汗渍，几绺不服帖的黑发黏在额前。他的眼睛很亮，像蕴藏着火焰，带着一股野性难驯的劲儿。身上的衣服有些许碰脏了，膝盖处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手里拎着一条用草绳串起来的、还在扭动的大鱼，显然是他今天的“战利品”。
他一进院子，目光就立刻被坐在那里的三个陌生人吸引了。尤其是坐在正中、气息沉静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刘九。
艾斯停下脚步，歪着头，皱着眉，上下打量着刘九。
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在哪里见过吗？
他盯着刘九看了好几秒，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可脑子里却像堵了块石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种感觉让他有些烦躁。
他放下手里的鱼，走到刘九面前，毫不怯场地仰起头，直接问道：
“你是谁？”
语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直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露玖见状，连忙走过来，拿出随身的手帕，自然地给艾斯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泥印，柔声提醒道：“艾斯，怎么这么没礼貌？这是九叔啊，妈妈以前经常跟你提起的，你不记得了？”
九叔？
艾斯愣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了。
九叔……
这个名字，他确实有印象。妈妈是经常念叨，说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在他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照顾过他们……
可是……具体的模样，早就模糊在幼年的记忆里了。
现在真人就在眼前，那种模糊的熟悉感和眼前真实的陌生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心里莫名地有些……别扭。
尤其是看到妈妈对这个人如此熟稔和……依赖？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了上来。
像是领地被人闯入的小兽。
他抿了抿嘴唇，避开露玖继续给他擦脸的手，目光重新落回刘九身上，带着点倔强和故意找茬的意味，硬邦邦地又问了一句：
“你回来做什么？”
这话问得相当不客气，甚至带着点逐客的味道。
露玖的脸色微微一变，轻轻拉了艾斯一下：“艾斯！怎么说话呢！”
刘九看着眼前这个像只小刺猬一样竖起尖刺的男孩，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
艾斯长大了。
和他记忆里那个被卡普扔到达旦这里时、还有些懵懂不安的小不点，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有了自己的脾气，自己的棱角。
还有了……一点船长海贼王罗杰的影子。
刘九没有回答艾斯的问题，只是目光平静地回望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这种平静，反而让艾斯更加不自在。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股无名火发不出来，憋得难受。
他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看刘九，弯腰提起地上的鱼，闷声对露玖说道：“妈，我抓了鱼，晚上吃。”
然后，也不等露玖回应，就拎着鱼，径直走到院子角落的水缸边，开始自顾自地处理起鱼鳞来，用后背对着众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露玖看着儿子这副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刘九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
刘九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杯，喝了一口。
山风吹过，带着鱼腥和草木的气息。
院子里的气氛，因为艾斯这突如其来的别扭，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罗宾和古伊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这个叫艾斯的男孩，似乎对叔叔的归来，并不怎么欢迎啊。
也许该出手教训一下！
——
晚饭的气氛有些沉闷。
露玖的手艺很好，简单的烤鱼和山野菜也做得有滋有味。但艾斯一直埋头扒饭，很少夹菜，更不主动说话，仿佛跟碗里的米饭有仇。
刘九依旧沉默进食，看不出情绪。
罗宾小口吃着，目光偶尔扫过闷头吃饭的艾斯和旁边摩拳擦掌、眼神发亮的古伊娜，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
果然，刚放下碗筷，古伊娜就一抹嘴，猛地站起身，竹刀指向还在跟最后几粒米饭较劲的艾斯。
“喂！小子！”她的声音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战意，“别光顾着吃了！起来活动活动！”
艾斯抬起头，嘴里还叼着半条鱼尾巴，皱眉看着古伊娜：“干嘛？”
“干嘛？”古伊娜嗤笑一声，“看你那副别扭样就不爽！是男人就别缩着，出来打一场！”
罗宾也适时地放下碗筷，声音平静地添了一把火：“艾斯，你是在害怕吗？”
“谁害怕了！”艾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扔下碗筷站了起来，脸上因为恼怒而泛红，“打就打！谁怕谁！”
他正愁心里的那股无名火没处发呢！这两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生，正好撞枪口上了！
他可不管对方是男是女。
露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刘九平静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或许，让孩子们打一场，知道疼了，也不是件坏事。
三人来到屋后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
月光清冷，洒在草地上，映出三道拉长的影子。
古伊娜手持竹刀，站在一侧，眼神锐利，跃跃欲试。
罗宾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看似随意，但周身气息沉静，目光却带着一丝审视。
艾斯站在她们对面，赤手空拳（他的水管武器没带在身边），微微弓着身子，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小豹子，眼神凶狠地瞪着眼前的两个女生。
“你们两个，一起上吧！”艾斯低吼一声，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古伊娜却摇了摇头，竹刀指向罗宾：“书呆子，你先别动。让我先试试这小子有几斤几两！”
她可不想占便宜，而且，她也想单独掂量一下这个让叔叔特意回来探望、脾气还挺臭的小子。
罗宾点了点头，向后退了一步，表示不插手。
艾斯见状，哼了一声：“一个一个来？随你们便！”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猛地窜出！速度极快，带着一股野性的爆发力，拳头直取古伊娜面门！
没有任何章法，纯粹是街头打架练出来的野路子，但力量十足，角度也够狠！
“来得好！”古伊娜眼睛一亮，不闪不避，竹刀迎着拳头精准地向上一点！
“啪！”
拳刀相交，发出一声脆响。
艾斯只觉得拳头像是砸在了一块坚硬的铁板上，一阵剧痛传来，攻势瞬间被瓦解。他闷哼一声，借势向后翻身，卸去力道，落地的瞬间再次弹起，一记扫堂腿攻向古伊娜下盘！
“太慢了！”古伊娜脚步轻挪，轻易避开，竹刀顺势下劈，直击艾斯小腿！
艾斯反应也算迅速，收腿后跳，险险避开。
两人在月光下快速交手。
艾斯的攻击狂野，不拘一格，凭借出色的身体素质和战斗本能，攻势如同疾风暴雨。
但古伊娜的剑道是经过系统锤炼的杀人技，简洁，高效，防守密不透风，反击更是精准狠辣。她的竹刀总能出现在最刁钻的位置，打断艾斯的攻势，逼得他手忙脚乱。
“砰！”
又是一次硬碰，艾斯再次被震退，手臂发麻。他喘着粗气，眼神更加凶狠，却难掩其中的震惊。
这个拿木剑的女孩……好强！
比他在山里遇到的任何野兽都强！
“就只有这点本事吗？”古伊娜甩了甩竹刀，语气带着一丝失望，“看来你之前的狠话，也只是嘴上厉害。”
“闭嘴！”艾斯被彻底激怒了，低吼一声，再次扑上！这一次，他不再保留，将所有的力量和怒火都倾注在这一击之中！
然而，实力的差距，并非靠怒气就能弥补。
古伊娜眼神一凝，竹刀划出一道玄妙的轨迹，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艾斯冲来的手腕上！
“呃！”艾斯痛呼一声，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
古伊娜手腕一翻，竹刀顺势上挑，轻轻点在他的胸口。
一股并不算太强，却足以让他失去平衡的力道传来。
艾斯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最终还是没能稳住，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站在月光下、收刀而立的古伊娜，脸上充满了不甘和难以置信。
他……输了？
输给了一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女生？
虽说对方用的是木剑。
巨大的挫败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刚才所有的怒火和别扭，都化为了乌有，只剩下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羞耻。
古伊娜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依旧带着点挑衅，但眼神却认真了些：
“如果不服，随时可以找我复仇！对了，别说我欺负你，拿上你擅长的武器！”
艾斯低着头，攥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这次输了不要紧，下次绝对会赢回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