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爬上楼兰学馆的墙头,就被一阵急促的驼铃声打断。沈清辞推开窗,看见商队的骆驼群堵在学馆门口,为首的胡商举着个镶金的盒子,正和守门的卫兵比划着什么,骆驼背上的货箱堆得像小山,帆布下露出琉璃的反光。
“是波斯来的伊斯梅尔。”阿依古丽端着羊奶走进来,辫子上的银饰叮当作响,“上个月他就派人送过信,说要给学馆送‘压箱底的稀罕物’,还特意强调‘中原先生肯定没见过’。”
沈清辞披了件素色长衫下楼,院子里的孩子们已经围了上来,小脑袋凑在一起,盯着伊斯梅尔手里的盒子窃窃私语。伊斯梅尔见他出来,立刻张开双臂迎上来,身上的香料味混着驼毛的气息扑面而来:“沈先生!可算等您了!”他操着生硬的汉话,指节叩了叩盒子,“您看这礼物合不合心意?”
盒子打开的瞬间,连见惯了珍奇的沈清辞都愣了愣——里面铺着深红色绒布,摆着几卷泛黄的羊皮纸,边缘虽有些磨损,上面的拉丁文却清晰可辨,竟是失传已久的《几何原本》残卷;旁边还躺着一支铜制圆规,规脚镶嵌着鸽蛋大的蓝宝石,在晨光里闪着幽光。
“这是我祖父年轻时从拜占庭商人手里换的,”伊斯梅尔得意地拍着盒子,“听说先生在教孩子们算学,这些纸页上的法子,算图形、量图地比算盘还灵!”他又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木盒,打开后是面巴掌大的琉璃镜,镜柄雕着葡萄藤,“这镜能照见十里外的山,守城、赶路都用得上。”
沈清辞指尖抚过羊皮纸,纸页粗糙的纹理带着岁月的温度,他抬头看向伊斯梅尔,眼底带着真切的笑意:“这份礼太重了,伊斯梅尔先生费心了。”他转身对阿木道:“去把算术先生请来,就说有‘算学秘籍’等着他。”
伊斯梅尔眼睛一亮,趁机说明来意:“实不相瞒,我是想请学馆的先生们搭把手——商队的孩子跟着跑了大半辈子西域,既认不全胡文的账册,也写不好汉文的路引,上次在玉门关还因为写错地名被扣了货。要是能让他们来学馆旁听,哪怕每天认三个字,我都感激不尽!”
“这有何难?”沈清辞指着院子里读书的孩子,“你看那边,穿胡服的是楼兰首领的孙子,扎小辫的是从中原迁来的娃,还有羌部的孩子,都在一起念书。让你的人来就是,管饭,还管笔墨。”
伊斯梅尔笑得眼角堆起褶子,连忙叫随从牵来两匹骆驼:“这些葡萄干、椰枣给孩子们当零嘴!以后我每月来送一次,直到商队的娃能背出《千字文》!”
正说着,算术先生背着布包匆匆赶来,看见羊皮纸残卷,差点把包掉在地上。“这、这是……”他哆嗦着指尖点向其中一页,“‘三角形内角和等于两直角’,这说法比《九章算术》里的更简捷!”
孩子们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围过来看热闹。阿木举着伊斯梅尔送的圆规,学着先生的样子在地上画圈,圆规的蓝宝石蹭过泥土,划出规整的弧线。小石头蹲在旁边,用胡语给几个西域孩子翻译“直角”“锐角”的意思,时不时被阿木的“失误”逗得直笑。
“先生您看,”伊斯梅尔指着这一幕,声音里带着感慨,“以前我们商队走在路上,汉商认不出胡文的货单,胡商看不懂汉文的路引,卸货时能吵半天。现在孩子们凑在一起,你教我写‘天’字,我教你说‘骆驼’,哪还有那么多误会?”
沈清辞拿起那面琉璃镜,对准远处的雪山,镜中映出连绵的峰峦,像一条银线连接着天地。“这镜子好,”他回头对孩子们喊,“谁想看看远处的烽火台?”
呼啦一下,孩子们排起了长队,轮流举着镜子惊呼。阿木看完后,拽着伊斯梅尔的随从问:“波斯也有这样的镜子吗?能照见长安吗?”
中午,伊斯梅尔的商队留在学馆吃饭。长条木桌上摆着波斯的烤饼、中原的小米粥,还有楼兰的酸奶疙瘩。胡商们笨拙地学着用筷子,夹起的粥洒在衣襟上也不恼,反而跟着孩子们拍手唱刚学的汉话歌谣。
饭后,伊斯梅尔要启程去长安,沈清辞托他带一封信给林晚意。信里没写太多事,只画了一幅小画:学馆的院子里,胡汉孩子围着一张桌子写字,桌上摆着波斯的圆规和中原的毛笔,阳光落在纸上,把影子融成一片。
送走商队,沈清辞回到书房,看见算术先生正对着残卷发愁。“这上面的‘平行线’,用胡语怎么说才准确?”先生指着一行字,“总不能直译成‘并排走的线’吧?”
沈清辞想了想,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个胡语单词,又注上汉文读音:“就叫‘并行线’吧,像两个人并排走路,永远不碰面,既通俗又贴意思。”
先生拍着桌子叫好,转身就去教孩子们,院子里很快响起“并行线、并行线”的念叨声,混着圆规划地的“沙沙”声,像一首杂糅的歌谣。
窗外,阿木和几个波斯商队的孩子正用圆规在地上画圈,嘴里念叨着刚学会的口诀:“圆规一脚定圆心,另一脚转一圈……”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叠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胡童,谁是汉娃。
沈清辞靠在门边,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所谓的“丝路”,从来不止是骆驼背上的货物,更是这些细碎的瞬间——一句妥帖的翻译,一个共用的圆规,一口混着胡味的汉文,一口带着汉腔的胡语,慢慢织成一张网,把人心都拢在了一起。风穿过院子,带着烤饼的香气和孩子们的笑声,往更远的地方飘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