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训练场的冷却液“暴雨”终于被紧急赶到的工程部队止住。现场一片狼藉,混合着刺鼻的化学气味和湿滑的泥泞。七个少年外加一位教官,被迅速而狼狈地转运至医务部。
鉴于这次涉及的不仅仅是物理创伤,还有不明化学液体的接触,为防止可能的交叉感染或未知反应,护士长板着脸,大手一挥,直接将八个倒霉蛋全部分配进了单人隔离观察病房。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基地各个角落。当江墨白结束对中心废墟外围的日常巡逻,带着一身未散的冷冽气息返回执判官公共休息室时,通讯器像是振动器似的不断弹出消息,播报了这个“喜讯”。
他快速浏览了一下,几条信息跳入眼帘:【17:30】【训练部-刑渊】上报:第七模拟区设备异常,训练中止,学员轻伤,送医务部检查。
【18:45】【训练部-云岫】上报:参与实战训练学员及教官白璃出现不明原因发热,已进行隔离观察。疑似冷却液污染所致。
【19:00】【宿凛】私信:江执判,孩子们又进医务部了,这次连白璃都栽了。情况有点怪,您来看看?
江墨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是医务部。频率似乎高了点。
“所以,”在沙发区敷着面膜的贺锦言总结道,语气里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味,“刑渊在控制室躲过一劫,白璃摔断了脚踝,七个小的...嗯,正在医务部享受单人套房待遇。宿凛领袖的脸色...啧啧,听说比废墟的辐射云还好看。”
江墨白脚步他脱下沾染了外界尘埃的制服披肩,放好长刀,动作一如既往的流畅,走向了,虽然说是公共的,但也基本都属于他的休息室厨房。
他取出几样基地自产的新鲜蔬菜和合成肉脯,又从一个上了锁的低温柜里拿出一小盒浓缩高汤块——那是卓教授偷偷塞给他的好东西,据说是战前配方。
他这次做饭的样子不像从前那般行云流水,或者说...潇洒?更像是在执行一项精密的任务。
切菜的大小、下锅的顺序、火候的控制,都严格遵循着他不知从哪掏出来的一本旧世纪书籍——《营养汤品制作指南(病号适用版)》。
汤汁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渐渐散发出一种温暖而醇厚的香气,与他一身的清冷格格不入。
当他提着恒温食盒走到医务部隔离区时,护士长看到他都愣了一下。江墨白执判官亲自来送饭?这比“异变者”突然集体跳起踢踏舞还令人震惊。
“江执判,您这是......”
“探视。”江墨白言简意赅,目光扫过一排紧闭的病房门,“他们情况如何?”
“啊,主要是吸入性刺激和轻微化学灼伤,个别有扭伤。都已经做过清创和雾化处理。主要是白璃教官脚踝骨折,已经固定好了。”护士长连忙汇报,“因为接触物不明,为防万一才进行隔离观察,目前生命体征都稳定,就是有几个孩子有点低烧......”
低烧?
江墨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又蹙紧了一分。他原本以为只是外伤。
“哪个病房?”他问。
护士长指了方向。江墨白迈步走去,推开那扇标注着“季寻墨”名字的房门。
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柔和的壁灯,光线昏暗。季寻墨躺在病床上,似乎睡着了,额发被汗濡湿,黏在光洁的额头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比平时要重一些,嘴唇也有些干裂。被子被他无意识地蹬开了一角,露出穿着病号服的瘦削肩膀。
江墨白沉默的走到床边,将食盒放在床头柜上。他低头看着少年,那双总是亮晶晶、充满活力的眼睛此刻紧闭着,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偶尔不安地颤动一下。平日的倔强和闹腾都被病气软化,只剩下一种脆弱的安静。
他伸出手,不是惯常的摸头,而是用手背轻轻贴了贴季寻墨的额头。
触手一片滚烫。
果然发烧了。
江墨白的指尖微微一顿。这种源于体内、无法用外部武器或武力即刻清除的“故障”,总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他的逻辑内核快速检索着应对方案:物理降温、补充水分、药物辅助、密切观察......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季寻墨似乎感知到了额头上微凉的舒适感,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像只寻求安慰的小兽,脑袋追着那点凉意蹭了过来。
他的动作有些大,滚烫的脸颊不仅贴住了江墨白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背,甚至因为侧头的动作,干燥起皮的嘴唇极其轻微地、擦过了江墨白微凉的腕部皮肤。
那触感,轻得像羽毛,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江墨白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僵滞了一瞬。腕部皮肤传来的奇异触感,与他数据库中任何关于“接触”的记录都不相符。那不是训练中的碰撞,不是惩戒时的敲打,也不是他近期才开始尝试的、带着明确目的的随心性拥抱。
这是一种......全然陌生、毫无逻辑、甚至打破了安全距离的接触。
源于病中少年全然无意识的依赖。
季寻墨蹭了一下,似乎觉得这微凉的“源头”很舒服,又迷迷糊糊地往前凑了凑,额头几乎要抵住江墨白垂在身侧的手。他的呼吸灼热,尽数喷洒在江墨白的指尖。
江墨白沉默的注视着。少年因病而显得格外脆弱的姿态,那种毫无防备的、甚至带着点可怜意味的依恋,像一根细微的针,精准地刺入他精密运行却始终隔着一层的核心程序深处。
他想起李安的话,想起“监护人”的责任。
也想起......这个是他捡回来的、需要他负责的......孩子。
几秒后,他极其缓慢地弯下腰。
没有犹豫,只是动作间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计算好的轻柔。他用微凉的脸颊,如同一个精密仪器进行校准般,准确地、轻轻地贴在了季寻墨滚烫的右脸颊上。
这是一个干燥的、有些漫长的接触。
不掺杂任何暧昧,更像是一种古老而直接的、用于确认温度的方式,或者说,是一种超越了言语的、属于“监护人”的笨拙关怀。
贴脸的瞬间,季寻墨似乎颤动了一下,呼吸有片刻的凝滞。
随后,季寻墨感受到了舒服的、微微的凉意,开始往下蹭去——
一瞬间,一道柔软的触感来到他的额头上。
一触即分。
江墨白直起身,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有那双深灰色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掠过,快得抓不住。他仔细地帮季寻墨掖好被角,确保不会着凉,然后转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安静地离开了病房。
他需要去接一杯温水。物理降温指南和营养补充指南都指出,发烧需要补充足够水分。
病房门轻轻合上。
室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医疗仪器轻微的运行声,和床上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
病床上,本该熟睡的季寻墨,眼睫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然后猛地睁开。
那双眼睛里哪有半分睡意?只有一片惊惶的、难以置信的慌乱,以及...脸颊上迅速蔓延开、几乎要烧起来的红晕——这次绝非仅仅因为发烧。
他的一只手,死死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用力到泛白。
刚才...额头上那个微凉柔软的触感......
是......?
———
朕已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