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渐深,帝国新政的推行也进入了最为关键的攻坚阶段。
格物竞巧大会带来的惊喜余温尚存,朱由检便将更多的精力投注于如何破除那些盘根错节的阻力上。
这一次,他决定以更为精准和迂回的方式,撬动那些最顽固的壁垒。
山东曲阜,衍圣公府。
府邸深处,当代衍圣公孔胤植正与几位族老、心腹师爷密议。
他年约四旬,面容儒雅,眉宇间却带着化不开的忧色。
朝廷要求清丈田亩、一体纳粮的旨意,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寝食难安。
孔府名下田产、佃户、依附人口众多,一旦依新法清丈纳粮,岁入将锐减,更会动摇孔府超然物外的地位。
“公爷,朝廷使者又来了,催促清丈文书,口气颇为强硬。”一位师爷低声道。
“能拖则拖吧。”
孔胤植叹了口气,“我已上表陈情,言圣人之后,教化为本,田亩琐事,可否酌情……唉,可陛下那边,似乎并无转圜之意。”
一位族老忿忿道:“陛下受奸佞蛊惑,行此苛政,难道真要逼得天下读书人寒心吗?”
“慎言!”孔胤植连忙制止,脸上忧色更重。他何尝不想硬顶?
但皇帝登基以来的手段,尤其是漠南、东番的赫赫武功,让他深知硬抗绝非良策。可就此屈服,又如何甘心?
就在孔府上下焦灼不安之际,一支特殊的队伍抵达了曲阜。
并非大队兵马,而是以新任山东布政使司参政(由皇帝破格提拔的寒门干吏)为首,带着户部、工部精干吏员以及一队神情冷峻、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
参政并未急着催促清丈,而是先礼节性地拜会了孔胤植,宣读了皇帝关怀圣裔、询问地方教化情况的温和旨意。
然而,在看似寻常的交谈中,这位参政凭借其敏锐的观察和之前接到的、来自京城的“多方情报汇总”,已然对孔府核心人员的态度有了大致评估。
当晚,参政下榻的驿馆内,他仔细梳理着日间所见所闻以及京城密函中的提示。
他判断,衍圣公本人犹豫不决,几位族老抵触强烈,尤其是掌管大量田庄的那位,态度尤为恶劣。
但同时,他也注意到一位负责文书、地位不高的年轻孔氏子弟,言语间对革新似乎并不排斥。
次日,参政不再空谈教化,而是直接要求那位态度最恶劣的族老和几位抵触情绪明显的管事,陪同户部吏员,即刻开始“试点”清丈孔府名下一处历来争议纷纭、账目模糊的田庄。
同时,他私下召见了那位年轻的孔氏子弟,言语间多加勉励,暗示朝廷需要“识时务、通权变”的圣裔表率。
清丈过程中,那位族老果然百般阻挠,指使庄户混淆地界,甚至暗中煽动抗法。
早有准备的锦衣卫当场拿下几名闹事庄头,并将该族老“请”回驿馆“协助调查”。
与此同时,那位得到鼓励的年轻子弟则积极配合,提供了不少田庄的真实情况。
消息传回孔府,孔胤植惊怒交加,却又无可奈何。
朝廷手握实证,且动作精准狠辣,直接拿下了府内反对最力的核心人物,却对配合者予以肯定。
这种分化打击,瞬间瓦解了孔府内部原本就不算牢固的抵抗联盟。
他猛然意识到,朝廷对孔府内部的了解,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数日后,孔胤植不得不亲自出面,表示孔府将“恪守臣节,率先垂范”,全面配合朝廷清丈,并严令名下所有田庄、佃户依新法纳粮。
他知道,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衍圣公府这面旗帜的倒下,对山东乃至全国观望的士绅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
几乎在山东破局的同时,针对江南士绅与海商集团的行动也卓有成效。
新任税务稽查司主事王安国,亲率精干小队抵达苏州。
他手持皇帝特旨,有权调动少量驻军与市舶司兵力。
他没有盲目查账,而是依据多方侦查(其中关键线索的获取,巧妙得仿佛有天助),直扑几家与旧海商关系密切、且恶名昭彰、有重大走私嫌疑的豪商府邸与货栈。
搜查结果令人震惊。不仅查获了大量未报关的走私货物,更发现了与沿海海盗、乃至境外西夷商人暗中往来的书信。
铁证如山,几家豪商瞬间垮台,家产抄没,主事者下狱。
此举如同雷霆,震慑了整个江南商圈。
与此同时,李邦华与熊文灿在福建,一方面依靠郑芝龙熟悉海情的优势,严厉打击残余走私网络;
另一方面,则对那些经营相对规矩、名声较好的海商加大扶持,给予其合法贸易的便利与保护,甚至允许其有限参与皇家商行的新兴业务。
恩威并施之下,东南海疆的抵抗势力迅速分化、瓦解,新关税的征收开始步入正轨。
西南方面,石柱总兵官秦良玉与其子马祥麟,以及云南沐王府等忠于朝廷的将门,
根据朝廷旨意和对各土司动向的密切监视,对态度恭顺、愿意送子弟入学、遵守新律的土司予以褒奖,赐予官爵、贸易特权;
而对那些态度暧昧、暗中串联的土司,则加强军事戒备,并派使者严词警告,明确告知其抗拒朝廷法度的后果。
秦良玉白杆兵的威名与朝廷新军的威慑,使得大部分土司选择了顺从,少数心怀异志者,也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乾清宫内,朱由检看着来自山东、江南、西南的捷报,脸上露出了掌控一切的从容。
借助“帝权图谱”,他能清晰地分辨出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谁是可以争取的中间派。
这使得他的每一次决策,都能基于对人心向背的精准把握,出手精准无比,如同庖丁解牛,游刃有余。
“陛下,新政阻遏之处,已现破冰之象。”王承恩奉上热茶,轻声禀报。
朱由检目光沉静,望向窗外:“非朕之能,实乃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顺天应人者,自当通畅;逆势而为者,终难持久。朕不过是顺应时势,略加引导罢了。”
他深知,旧势力的反扑绝不会就此停止,只会变得更加隐蔽和狡猾。
但他手中握着辨别忠奸的利器,脚下踏着新政开辟的道路,身后是逐渐凝聚的革新力量。
帝国的航船,正破开坚冰,驶向更深更广的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