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京城西郊,原本属于皇家庄园的一片阔地上,此刻人声鼎沸,彩旗招展。
由工部与皇家技术研究院联合主办的“格物竞巧大会”,正于此地隆重举行。
这是皇帝朱由检亲自下旨推动的盛事,旨在“倡巧思,重实学,利国惠民”,
消息早已通过《大明新政公报》传遍各地,吸引了无数能工巧匠、落魄文人乃至田间老农携其奇思妙想而来。
会场被简易木栅分隔成数个区域,分别陈列着农具、织机、器械、军器等不同类别的参赛器物。
徐光启、宋应星等研究院骨干,连同工部选派的大匠,穿行其间,仔细审视、询问,
时而蹲下身子研究某个精巧的机关,时而与忐忑的创造者深入交谈。
周围挤满了前来观瞻的官员、士子、商贾以及好奇的京城百姓,议论声、赞叹声、质疑声混杂在一起,气氛热烈非凡。
朱由检一身常服,在王承恩、陆青岩等少量便装侍卫的簇拥下,悄然出现在会场边缘的高台上。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静静地俯瞰着这片充满生机与活力的景象。
看着那些因为自己的一个念头而汇聚于此的“技术人才”,看着他们带来的或许粗糙却充满智慧的发明,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这才是帝国真正需要的力量——源自民间的、蓬勃的创造力。
“陛下,您看那边,”
徐光启不知何时来到高台下,指着农具区一件结构奇特的物事,难掩兴奋地低声道,
“那是一名陕西老农改进的耧车,加装了一个可调节深浅的犁铧和分种器,一人一牛,一日可播粟种二十亩,且出苗齐整,比旧法效率提升近倍!
还有那边,是苏松一带匠人献上的新式织机,据说比旧机提速三成不止……”
朱由检顺着指引看去,目光锐利。
他能看到那些献宝者眼中混合着期盼、自豪与紧张的光芒。
很好,专利法的颁布和这次大会的激励,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
“重赏。”
朱由检言简意赅,“凡经核定确有实效者,不拘其出身,除赏银外,其技艺由专利推广署负责助其完善、推广,所得利润,朝廷与其分成。
要让我大明的巧匠,不仅能扬名,更能得利!”
“老臣明白!”
徐光启躬身应道,脸上满是振奋。他知道,皇帝此举,是在为帝国的科技攀升播撒下无数希望的种子。
然而,就在这格物竞巧、看似一片欣欣向荣之际,帝国深层的肌理之下,暗流依旧汹涌。
新政的全面推行,尤其是“官绅一体纳粮”和商税改革,触动了太多人的奶酪。
洛阳福王府内,胖硕的福王朱常洵捧着暖炉,听着名下田庄管事哭诉清丈田亩的“恶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王爷,那些胥吏拿着尺规,分毫必较,连府里历年围起来的林地、池塘都要重新勘验入册,这……这简直是刨根啊!”
另一位依附王府的致仕官员低声道:“王爷,硬顶恐非良策。陛下心意已决,连孔府那边都……都不得不低头清丈。
不过,明的不行,暗的却未必。
那些推行新政的寒门官员,骤登高位,岂能事事周全?
只需寻其错处,弹劾其‘苛虐百姓’、‘与民争利’,纵使不能即刻扳倒,也能让其束手束脚,延缓清丈,待陛下……或许将来便有转机。”
福王眯着眼,缓缓点头:“嗯……就依此计。找几个机灵的去办,手脚干净些。”
类似的密谋,在各地的藩邸、勋贵府宅中悄然进行。
于是,都察院和六科廊收到的弹章,在格物大会期间反而悄然增多,
内容无外乎攻击某位推行清丈的知县“手段酷烈”,某位征收商税的官员“锱铢必较”,某位新政督导司的年轻官员“年少轻狂,不谙民情”……
这些奏章如同毒蛇,虽不致命,却意图缠绕束缚住新政执行者的手脚。
朱由检通过“帝权图谱”和陆青岩的密报,对这些小动作洞若观火。
他对此只是冷笑,吩咐王承恩将大部分此类弹章“留中不发”,同时对几位被攻击最甚的干吏予以嘉奖,明确表态支持。
他知道,在绝对的实力和清晰的意志面前,这些阴柔手段终究难成气候。
就在格物竞巧大会评选进入尾声,即将由徐光启宣布结果,并由皇帝亲自颁发“格物英才”匾额和重赏之际,一骑快马带着非同寻常的消息,直入西郊会场,奔至御前。
王承恩接过密报,只看了一眼,脸上瞬间绽放出难以抑制的狂喜,也顾不得场合,疾步登上高台,在朱由检耳边激动地低语:“陛下!坤宁宫急报!皇后娘娘……娘娘刚刚诞下一位皇子!母子平安!”
刹那间,朱由检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暖流冲散了所有关于新政阻力的思虑。
他猛地站起身,脸上的沉稳被由衷的喜悦取代。
皇子!嫡长子!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降生,无疑是上天对大明、对他朱由检最大的眷顾与肯定!
国本由此而定,人心由此而凝!
他强压下立刻赶回宫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对台下因这突然变故而有些茫然的徐光启等人高声道:“徐卿,大会照常进行!将最终遴选出的英才及其技艺,详细记录,呈报于朕!所有入选者,赏赐加倍!”
说完,他不再停留,在侍卫簇拥下迅速离开会场,翻身上马,向着紫禁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秋风吹拂着他的衣袍,带来格物会场尚未散尽的喧嚣,也带来了帝国未来的希望。
乾清宫很快传出旨意,皇长子诞生,大赦天下(非十恶),普天同庆!
皇长子的啼哭,如同一道强光,照亮了崇祯二年的这个深秋。
它冲淡了新政推行中的戾气与阴霾,为这个正在剧烈变革中的帝国,注入了一剂强有力的稳定剂。
无论是西郊那些因皇帝重视而欢欣鼓舞的能工巧匠,还是各地那些因新政而利益受损、暗中怨怼的旧势力,都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
皇帝年轻,国本已定,那个他们或许期待着的“转机”,似乎正变得越来越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