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义城下的挫败与粮道被持续袭扰的窘境,并未让皇太极失去方寸。
这位后金之主深知,顿兵坚城之下乃兵家大忌,尤其对手装备了前所未见的犀利火器,且统帅满桂又是个油盐不进的莽夫。
继续强攻,只会徒增伤亡,耗尽锐气。
在中军大帐内,摇曳的烛光映照着皇太极深沉的面容。
诸贝勒、将领分列两旁,气氛有些压抑。
岳托、阿济格等年轻气盛的贝勒主张再调重兵,不惜代价攻破顺义,而代善等老成持重者则面露忧色。
“明军凭火器之利,据城而守,硬攻非上策。”
皇太极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军长于野战,利于机动。顺义这颗钉子,既然一时拔不掉,那就绕过它!”
他站起身,走到粗糙的舆图前,手指划过顺义,直指向南更广阔的区域:“满桂龟缩不出,意在拖住我军主力。朕偏不让他如愿!阿济格、多尔衮!”
“臣弟在!”两位年轻的贝勒出列。
“朕予你二人各一万五千精骑,绕过顺义,分路向南,扫荡昌平、通州、三河、宝坻乃至香河等地!
焚其村镇,掠其粮秣,掳其丁口!朕要让明国皇帝知道,他的京畿,并非只有顺义一道屏障!看他能龟缩到几时!”
“喳!”阿济格和多尔衮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领命而去。
“岳托。”
“臣在。”
“你率本部兵马,并调蒙古八旗一部,负责监视顺义满桂部。若其出城追击,则半道击之;若其依旧固守,则保持压力,使其不敢妄动。”
“喳!”
皇太极的这一手,堪称毒辣。
他不再执着于攻破顺义,而是利用己方强大的机动能力,将战火引向防御相对空虚的京畿腹地,
意图通过大范围的破坏和掠夺,逼迫明军分散兵力,或者激怒满桂出城野战,从而在运动中寻找战机。
很快,数以万计的后金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水,分成数股,绕过顺义防线,向南汹涌而去。
他们避开仍有明军驻守的县城,专门攻击防御薄弱的村镇、庄园。
所过之处,烽烟四起,哭喊震天。
粮食、财物被抢掠一空,敢于抵抗的百姓被无情屠杀,青壮年被掳为奴隶,村庄化为一片片焦土。
警报如同雪片般飞向京城,也传到了顺义满桂的军中。
“大帅!虏骑数万,已绕过我军,分掠昌平、通州等地!百姓遭殃,烽火连绵!”斥候气喘吁吁地禀报。
满桂一拳砸在城垛上,砖石粉末簌簌落下。
他双目赤红,胸中怒火翻腾。
眼睁睁看着虏骑在京畿之地肆虐,屠戮百姓,而自己却因君命和战略被束缚在顺义,这种无力感几乎让他发狂。
部下将领也纷纷请战,要求出城追击,与虏骑决一死战。
“都给老子闭嘴!”
满桂怒吼一声,压制住帐内的骚动,“陛下严令,稳守为上!虏酋此举,正是要激怒我等,诱我出城野战!
我军若动,则正堕其彀中!顺义若失,京城门户洞开,后果不堪设想!”
他强压下心中的焦躁与愤怒,沉声道:“加强戒备,防止虏酋岳托部趁机攻城!将此地军情,火速报与陛下知晓!”
满桂的选择是艰难的,但也是正确的。
他如同一块顽石,死死钉在顺义,牢牢锁住了皇太极主力直接威胁京城的最快捷通道。
京城的震动,远比顺义更为剧烈。
当一股数千人的虏骑前锋甚至突进到通州附近,运河沿岸烽烟可见时,京城内部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恐慌。
流言开始蔓延,一些富户开始收拾细软,准备南逃。
朝堂之上,虽然无人敢再公然指责新政,但要求速调各地兵马入卫京师、催促满桂出战的声音又开始抬头。
朱由检坐在乾清宫御座之上,面色平静地听着大臣们的奏报和争论。
脑海中,“帝权图谱”无声运转,将那些变得惊慌失措、首鼠两端者的名字悄然标记,随后找机会全部清理掉。
“慌什么?”
待议论声稍歇,朱由检才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虏骑分兵掠我畿辅,正说明其在顺义城下无计可施,故而效流寇之行径,意图乱我军心,迫我分兵。此乃黔驴技穷之兆!”
他目光扫过群臣:“满桂据守顺义,扼其咽喉,使其主力不敢倾巢南下,此乃大功!
昌平、通州等地,自有驻军及乡勇据城而守,虏骑飘忽,难破坚城,其害虽烈,却难撼根本!”
他顿了顿,下达了早已思虑成熟的指令:
“传朕旨意,晓谕京城百姓,朝廷已有万全之策,必保京城无虞!
九门戒严依旧,严查奸细,敢有散布谣言、煽动恐慌者,立斩!”
“命卢象升,所率五千河南新军,不必至保定,即刻改变路线,北上至通州以西,择险要处立营,
与通州守军互为犄角,威慑虏骑,护卫漕运,安抚地方!”
“再命,孙传庭部,除贺人龙继续袭扰外,可再派一支偏师,东出居庸关,做出威胁虏军侧后之姿态,以分其南下兵力!”
这一连串的指令,尤其是调动卢象升的新军直接前出至通州附近,
既增强了前沿防御力量,又向京城内外展示了一支生力军的到来,极大地稳定了人心。
卢象升接到旨意,毫不迟疑,率麾下五千历经新政洗礼、装备了部分燧发枪、士气高昂的新军,日夜兼程,迅速抵达指定位置,扎下坚固营盘。
他的旗帜在通州以西升起,与满桂在顺义的防线隐隐形成了南北呼应之势,使得深入京畿的虏骑感受到了来自侧翼的压力,不敢过于放肆。
朱由检的沉着应对和卢象升新军的及时前出,如同给惶惶的人心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京城的秩序虽没有完全稳定下来,但至少谣言已不攻自破。
朝堂之上,那些暗怀异心者也暂时收敛了形迹。
战局,再次陷入了微妙的平衡。
皇太极分兵掠掠,虽造成破坏,却未能迫使明军主力出战,反而让自己本就漫长的战线变得更加脆弱。
而朱由检,则稳坐中枢,调兵遣将,一步步地化解着对方的攻势,耐心等待着反击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