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商的“畏罪自杀”非但未能平息碧海村的恐慌,反而像投入滚油锅的一滴水,将恐惧彻底引爆。
柳老医师那句“手法不对”和提及司马含烟的话语,在村民中掀起了更大的猜疑暗流。
白日里,村民们行色匆匆,彼此间的眼神都带着戒备和审视,连往日热闹的埠头也罕有人至,仿佛那浑浊的河水里藏着吃人的妖魔。
压抑的气氛沉甸甸地压在村子上空,比海雾更加浓重。
苏明四人并未在暮商的小屋过多停留。
柳老医师的话是一个关键线索,但现场残留的凶手痕迹同样被抹得极其干净,除了那根淬了麻药、强行扭曲死者意识的银针本身,以及叶启灵捕捉到的潜意识指令碎片,再无其他有价值的发现。
凶手的谨慎和诡异能力令人心惊。
他们回到了临时落脚、相对僻静的河神庙。
破庙内,梦漪的尸体依旧覆盖着草席,散发着心脉空洞带来的空虚感。
两具尸体带来的疑云如同巨石压在心头。
“手法不同,但本质相通!”
苏明盘膝坐在一块稍显干燥的蒲团上,凌月碎星剑横置于膝前,闭目凝神,缓缓开口。
“梦漪案,是利用某种异物(香灰烬虫)吸入,瞬间吞噬心脉生机,制造心力交瘁投河假象。暮商案,则是利用精神指令(回梦游丝)强行控制其完成精准自戕,制造诡异‘自杀’现场。目标选择看似有联系(口角),但更像是凶手在引导我们的视线。”
“司马含烟...”
叶启灵站在窗边,望着外面阴沉的天色。
金、木、土三颗灵珠在她身前悬浮,缓缓轮转。
“她的出现太巧了。两次命案现场附近,都有她的身影。她给暮商‘宽心’,暮商随后就被‘指令’自尽。更重要的是,她作为医者,接触柳老医师的银针和药物...合情合理!”
姜若兰正在整理她随身携带的药囊,闻言抬起头,眉宇间带着医者的敏锐。
“若真与那司马含烟有关,她的动机是什么?一个年轻女子,在村中风评甚好,为何要接连杀害梦漪和暮商?而且,暮商死时,司马含烟在何处?可有不在场证明?”
她取出一枚细长的银针,在灯下仔细看着,与暮商太阳穴上那根制式几乎一样。
“这种银针,普通药铺都有,并非独有之物。关键在于上面的麻药和那股精神干扰的能量!”
子无双倚靠着腐朽的门框,青玉短笛在指间灵巧地转动。
他一直在聆听,此刻清冷的嗓音响起。
“风在低语,水在呜咽。村子很害怕。那个司马含烟...风说她此刻在村东头,帮一个崴了脚的阿婆敷药!”
他通过无处不在的细微生灵感知着村中的动向。
就在这时,一阵凄厉到变调的哭嚎声,如同冰冷的锥子,猛地刺破了河神庙短暂的宁静,也撕裂了碧海村死寂的夜晚!
“爹——!爹啊——!你醒醒啊!来人啊!救命啊——!”
声音的方向,赫然是村东头!
柳老医师家的位置!
四人脸色骤变!
子无双刚刚还说司马含烟在村东头帮人敷药!
没有丝毫犹豫,四人身影如电,朝着哭嚎声传来的方向疾射而去!
苏明黑衣如夜魅,叶启灵月蓝身影翩若惊鸿,子无双白衣掠空,姜若兰紧随其后。
柳老医师家的小院门敞开着。
院子里,一个穿着碎花布衫、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正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满脸涕泪。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老人——
正是柳济仁柳老医师!
柳老医师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骇人的青紫色,嘴唇乌黑,嘴角残留着一点白沫。
他的身体微微抽搐着,已然气绝!
一只粗糙的手无力地垂在地上,旁边打翻了一个小小的药碾子,碾槽里还有未碾完的暗绿色草药粉末,散发着一股奇异的、带着甜腥的草木气息。
“素霓!素霓别怕!”
一个身影从屋内冲出来,声音温婉中带着急切,正是司马含烟!
她穿着一身半旧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的藕荷色衣裙,乌黑的头发简单地挽着,鬓边簪着一朵小小的白色绒花。
此刻她脸上满是焦急和悲痛,快步跑到小女孩素霓身边,蹲下身,试图将素霓和她怀里的柳老医师分开。
“素霓,让姐姐看看爷爷...”
她的动作轻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含烟姐姐!”
“爷爷他...他刚才还好好的...在碾药...突然就...就倒了!叫也叫不醒!”
小素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死死抓着爷爷的衣襟不放。
村民们也陆续被惊动,围拢过来,看到柳老医师的死状,又是一片惊哗。
“柳老?天哪!柳老也...”
“这...这是怎么了?造孽啊!”
“脸色发紫...像是...中毒了?”
司马含烟一边柔声安慰着素霓,一边迅速查看柳老医师的情况。
她翻开老人的眼皮,又探了探颈脉,动作娴熟而专业。
随即,她悲痛欲绝地抬起头,泪珠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声音哽咽。
“爹...爹他...是心疾突发...去了...”
她指着柳老医师青紫的脸色和嘴角的白沫。
“你们看...这是心疾猝死的征象...定是连日操劳,又受了惊吓...”
她的话逻辑清晰,神情悲戚,完全符合一个骤然失去养父的孤女形象。
围观的村民纷纷露出同情之色。
“唉...柳老这把年纪,又碰上村里这事...”
“是啊,含烟丫头命苦啊...”
“心疾...说得通,柳老一直有心口疼的毛病...”
姜若兰却已挤进人群,来到尸体旁。
“让我看看!”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司马含烟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到姜若兰,微微一愣,随即哀伤地点点头,让开位置,但仍紧紧抱着哭泣的素霓。
姜若兰指尖凝聚起浓郁的淡绿色治疗灵光,比之前探查梦漪和暮商时更加明亮。
灵光笼罩柳老医师的头面部,尤其是口鼻附近。
她的灵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深入探查。
很快,她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刀!
在柳老医师紧闭的牙关内壁、咽喉深处,她的灵力捕捉到了极其微量的、尚未完全溶解的深绿色粉末残留!
这些粉末蕴含的毒性极其猛烈、刁钻,瞬间麻痹心脏和呼吸中枢,造成类似心疾猝死的表象!
“不是心疾!”
姜若兰斩钉截铁,声音清亮,瞬间压下了周围的议论。
她目光如电,猛地射向司马含烟腰间悬挂的那个小巧精致的靛蓝色药囊!
药囊口用同色丝线系着,但此刻,一丝若有若无的、与柳老医师口中毒粉同源的、带着甜腥气的草木异香,正极其微弱地从那药囊的缝隙中逸散出来!
这气味混杂在院中打翻的药碾气味里,若非姜若兰身为医道高手且早有警惕,几乎无法察觉!
“是中毒!剧毒!”
姜若兰的手指指向司马含烟腰间的药囊,指尖的灵光甚至因为愤怒而微微波动。
“毒源的气息,就在那里!”
哗——!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目光,惊疑、恐惧、难以置信,齐刷刷聚焦在司马含烟身上!
司马含烟抱着素霓的手臂猛地一僵!
她脸上的悲痛瞬间凝固,泪水还挂在腮边,眼中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隐蔽的错愕与冰冷,快得如同幻觉。
随即,那错愕被更深沉、更汹涌的悲痛和巨大的委屈取代!
“你...你血口喷人!”
司马含烟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哭腔,充满了被冤枉的悲愤。
她一手紧紧搂着哭泣的素霓,另一只手护住腰间的药囊,仿佛那是她清白的最后屏障。
“这是我装寻常草药、驱虫避秽的药囊!里面都是些艾草、菖蒲、薄荷叶!怎么会...怎么会有毒?我爹待我恩重如山,我岂会...岂会害他?”
她泪眼婆娑,环视周围的村民,那份柔弱与无辜,令人心碎。
“是啊!含烟姑娘最是孝顺!”
“她怎么可能害柳老?”
“姜姑娘,是不是...是不是看错了?”
村民们议论纷纷,大多倾向于相信司马含烟。
苏明、叶启灵、子无双三人没有立刻说话。
苏明的混沌之力早已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细致地感知着整个小院。
司马含烟身上散发出的气息纯净柔和,带着草木的清新,与她药囊中散发出的那丝极其微弱的异毒甜腥气截然不同,仿佛被刻意隔离开。
她的情绪波动激烈,悲痛、委屈、愤怒,都无比真实,几乎找不到一丝伪装的破绽。
更重要的是,在柳老医师毒发身亡的这短暂时间里,司马含烟确实如子无双之前感知的那样,在村东头另一户人家帮忙敷药,有充分的不在场人证!
叶启灵的三颗灵珠也在微微发光,尤其是土灵珠,感应着地面细微的痕迹。
然而,除了素霓和司马含烟的脚印,以及打翻药碾的痕迹,再无第三者闯入的迹象。
金灵珠也捕捉不到任何异常的金属性残留。
木灵珠感应着院中几株草药的气息,反馈亦是正常。
完美的...
不在场证明!
干净得...
如同幽灵作案。
子无双的目光则越过悲泣的司马含烟和哭嚎的素霓,落在柳老医师那张青紫僵硬的脸上。
在常人无法感知的层面,他正以“御灵诀”沟通着柳老医师刚刚离体、尚未完全消散的微弱魂魄碎片。
那碎片中残留的情绪,除了猝死的惊愕和身体被剧毒侵袭的痛苦外,竟然还有一丝...
难以置信的困惑?
仿佛在最后一刻,看到了什么绝对无法理解的事物?
子无双的指尖轻轻拂过笛孔,捕捉着那丝微弱却清晰的困惑意念。
苏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彻人心的力量,目光如寒潭般直视司马含烟那双含泪的眼眸。
“司马姑娘,令尊死前,可曾说过什么?或者,有什么异常举动?比如...是否碰过你的药囊?”
司马含烟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迎向苏明的目光,哀伤地摇头。
“没有...爹他...一直在碾药,说要配一副安神的方子给受了惊吓的村民...我在帮村东头的阿婆敷药,是素霓跑来告诉我...我才...”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低头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小女孩素霓。
“爹他...下午倒是提过一句,说我药囊里的艾草味道淡了,让我添点新的...可我还没来得及...”
她的声音淹没在素霓的哭声中。
小院中,悲泣声、质疑声、议论声混杂一片。
姜若兰指着药囊的手指缓缓放下,但眼神中的锐利丝毫未减。
证据呢?
那丝微弱的毒气?
在司马含烟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和深得人心的形象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凶手似乎算准了一切,每一次出手,都踩在逻辑与证据的缝隙之间,留下一个看似合理、实则致命的“自杀”现场,和一个永远无法被直接指证的“嫌疑人”!
碧海村的夜,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接连三条人命,三种不同的“自杀”假象,却指向同一个幽灵般的凶手。
而司马含烟,这个看似柔弱无助的女子,如同一团笼罩在迷雾中的谜,站在了这血色旋涡的中心。
素霓的哭声还在继续,像一根冰冷的线,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子无双指尖萦绕的那丝来自柳老魂魄的“困惑”意念,也如同一个无声的问号,悬在沉沉的夜色里。